“戴莫夫!”她呼唤他,拍他的肩膀,不相信他已经永远不能醒来,“戴莫夫,戴莫夫呀!”
客厅里,科罗斯捷列夫正对女仆说:
“这有什么好问的?您去找教堂的看门人,跟他打听一下那些养老院的老婆婆住在哪儿。她们会给死者洁身、装殓,该做的事她们都会处理的。”
(1892年)
在流放地
谢苗这老头,外号叫“明白人”,同一个谁也不知姓甚名谁的年轻鞑靼人坐在岸边的篝火旁;小木屋里还待着另外三名摆渡工。谢苗约莫六十岁,骨瘦如柴,掉了牙,但宽肩阔背,看上去还挺硬朗,这时已喝得醉醺醺的了。他早该进屋去睡觉,但口袋里还有半瓶伏特加,怕屋里的伙计们跟他讨酒喝。鞑靼人生着病,显得挺痛苦的,破衣烂衫裹得紧紧的,正在讲他的家乡辛比尔斯克[31]如何如何好,他家里的妻子多漂亮、多聪明。他年约二十四五岁,不会更大。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脸色苍白,一副病态,看上去像个孩子。
“那当然,咱们这儿不是天堂,”明白人说,“你自己也看到了,这地方只有水、光秃秃的河岸,到处是黏土,此外再没有别的了……复活节早已过去,可眼下河面上还有冰,今天早上还下了一场雪。”
“糟,糟!”鞑靼人说着,胆战心惊地朝四下张望。
十步开外有一条昏黑而冷冰冰的河流;河水汩汩有声,拍打着布满大洞小窟的黏土河岸,急匆匆地奔向不知何方的遥远海洋。河岸上靠着一条黑乎乎的大驳船,这里的船工管它叫“浮船”。河对岸远处,有几处火光忽然蹿起,明明灭灭,像火蛇在游动:那是有人在烧去年的荒草。火光之后又是一片黑暗。小冰块撞击驳船的声音隐约可闻。周遭潮湿而寒冷……
鞑靼人看了看天空。已是满天星斗,星星跟他家乡一样多,周围也是一片黑暗,可总觉得这儿少了点儿什么。家乡辛比尔斯克的星星完全不一样,天空也截然不同。
“糟,糟。”他又说了一句。
“你会习惯的!”明白人笑了起来,说,“现在你还年轻,傻巴拉叽,嘴上的奶臭还没干,凭你那股傻劲儿会觉得,这世上数你最不幸的了。可是总有一天你会说:‘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日子!’你等着,看我这话说得准不准。再过一个星期,水退下去,等我们在这里安置好渡船,你们就会去西伯利亚到处闯荡。可我要留下来,继续在这两岸间摆过去渡过来。这行当我已干了二十个年头了。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要。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日子。”
鞑靼人给篝火添些枯枝,挨近火堆躺下,说:
“我爹是个病秧子。他一死,我娘和我老婆就会上这儿来。她们答应了。”
“你干吗要你娘和老婆来,”明白人问,“傻透了,伙计。你这是让魔鬼迷了心窍,见它的鬼去!你千万别听它的,这该死的魔鬼!别让它得逞。它用婆娘来勾引你,你就跟它作对,说:我不要,不稀罕!它用自由来诱惑你,你要拼死顶住,说:我不想!什么也不要!不要爹娘,不要老婆,不要自由,不要房屋,一根木橛子也不稀罕!什么也不要,见它的鬼去!”
明白人拿起酒瓶,猛喝了一大口,接着说:
我呀,伙计,可不是普通的庄稼汉,也不是出身卑贱的人,我是教堂执事的儿子。想当年我还是自由之身的时候,住在库尔斯克,身穿礼服。可现在,我把自己修炼到家了:我能赤条条躺在地上睡觉,靠吃草过日子。上帝保佑,但愿人人都能过上这种日子。我什么也不要,谁也不怕,依我看,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富有、更自由的人。当年,把我从俄罗斯发配到这里,从头一天起我就拼死顶住:我什么也不要!魔鬼拿妻子、拿亲人、拿自由来诱惑我,我便对它说:我什么都不要!我这么一顶,坚持下来,所以你瞧,我活得多舒坦,我不怨天咒地。谁要是纵容魔鬼,哪怕只听它一回,他就要完蛋,他就没救了,那就是陷进泥潭,再也爬不出来。别说你们这些糊涂的庄稼人,就连那些出身高贵、受过教育的老爷也照样完蛋。约莫十五年前,有位老爷从俄罗斯被发配到这里。听说他伪造了一份遗嘱,不跟自家兄弟平分财产。他还是公爵或男爵哩,也许还是当官的――谁知道!这不,他来到这里,头一件事就是在穆霍金斯克买下一幢房子和一块地。他说:‘今后我要靠我的劳动和汗水养活自己,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老爷,而是一名移民流刑犯了。’我对他说:‘没什么,上帝会保佑你的,这是一件好事。’当年他还年轻,爱张罗,整天忙忙碌碌:亲自割草,有时去捕鱼,还能骑着马跑六十来俄里。只有一件事糟糕:从头一年起,他就三天两头跑格林诺,去邮政局。他站在我的渡船上,唉声叹气:‘唉,谢苗,不知为什么家里很久没有给我寄钱了!’我说:‘用不着钱,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要钱干吗?过去的事全都抛开,忘了它,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当是场梦,您从头开始生活吧!’我说:‘您别听魔鬼的,它不会成全您,只会设下圈套害您!您现在想钱,稍过一阵子,瞧着吧,您又会想别的东西,之后要的东西便越来越多。您要想让自己幸福,那么最重要的是您什么也不要。对了……’我对他说,‘既然命运害苦了你我,那就绝不要向它求饶,不向它叩头,而是要蔑视它,嘲笑它。要不然它就会嘲笑咱们。’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大约两年之后,我又把他渡到这边岸上,他搓着手,喜笑颜开。他说:‘我这是去格林诺接我的妻子。她可怜我,总算来了。她长得挺美,心地善良。’他高兴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过了一天,他和妻子一道坐车来了。太太年轻漂亮,戴着帽子,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娃娃。各式各样的行李一大堆。瓦西里?谢尔盖伊奇乐得在她身边团团转,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夸也夸不完。他说:‘没错,谢苗老兄,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过日子!’我心想:‘得了吧,别高兴得太早了。’从那时起,差不多每个星期他都要去一趟格林诺:看看俄罗斯寄钱来了没有。花销大着哩。
他说:“‘她是为我才留在了西伯利亚,为我断送了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她愿意跟我过苦日子,所以我应当想方设法让她快活……’为了让太太高兴,他结交许多长官和形形色色的坏蛋。不用说,他就得供那帮人吃喝,家里还得有钢琴,沙发上还得有一条毛茸茸的巴儿狗――见它的鬼去!……一句话,他摆起阔来了,处处娇她、宠她。可是太太也没跟他过多久。她哪行?这地方满目的泥土和水,冰天雪地,没有蔬菜,没有水果,没有交际,而她是京城里一位娇贵的太太……她当然厌烦了。再说丈夫吧,不管怎么说,已经不是老爷,而是个移民流刑犯――谈不上体面了。记得过了三年,在圣母升天节[32]前夜,河对岸有人大呼小叫。我把渡船划到那里,一看――是太太,她蒙头盖脸遮得严严实实,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老爷,一名文官。旁边还有一辆三驾马车……我把他们渡到这边岸上,他们坐上马车――转眼就没影了!不过他们还是让人看到了。一清早,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赶着双套马车飞奔过来。他问:‘谢苗,我妻子跟一个戴眼镜的老爷是不是过河了?’我说:‘过河了,你去野地里追风去吧!’他骑着马追去,追了五天五夜。后来我又把他送到河对岸,他倒在渡船上,拿头使劲儿撞船板,还号啕大哭。‘事情是明摆着的,’我说,还笑他,开导他,‘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过日子!’他闹腾得更厉害了……后来他就盼望自由。妻子跑回俄罗斯去了,所以他一心想回去找她,把她从情人手里夺回来。从此,我的小老弟,他差不多天天骑着马跑邮政局,要么就进城找长官。他把呈文不断寄出去,递上去,请求赦免放他回家。他常提到,光是电报费他就花去了二百多卢布。他把地卖了,把房子抵押给犹太人。他自己的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脸色发黄,像个痨病鬼。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哼哼哈哈个不停……还眼泪汪汪的。就这样为呈文的事他就折腾了六七年。不过现在还活着,又变得快活起来了――他迷上了新玩意儿。你猜怎么着?女儿长大了。他瞧着她,心疼她。她呢,说实在的,长得真不错:漂漂亮亮,黑眉毛,性情活泼。每个礼拜天父女俩总要一道去格林诺的教堂。两人紧挨着站在渡船上,她笑容满面,他呢,不眨眼地瞧着她。他说:‘是啊,谢苗,即使在西伯利亚,人们也照样能过日子。在西伯利亚也有幸福。你瞧瞧,我的女儿有多好!你跑出一千俄里恐怕也找不出一个像她这样好的姑娘。’我嘴上说:‘你女儿是好,这没错,真的……’心里却想:‘等着瞧吧……这妞儿正年轻,血流得正欢,她想过好日子,可是这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来,伙计,她果然开始烦闷了……她蔫下去,蔫下去,整个人都蔫了,病了,虚弱得不行。患上痨病了。这就叫西伯利亚的幸福!见他的鬼去!这就是西伯利亚人过的日子……他开始到处寻医问药,把大夫接回家来。只要听说三百俄里外有好大夫,有巫师,他就赶车去接他们。花在医生大夫身上的那个钱呀,就甭提了!依了我,不如把这些钱换酒喝……她反正治不好。等她一死,他也要完蛋。要么伤心得去上吊,要么逃回俄罗斯――事儿明摆着的。他真要逃跑,人家就会抓他,审他,判他服苦役,到时候就要尝尝鞭子的滋味了……”
“好,好……”鞑靼人嘟哝着,冻得瑟瑟发抖。
“好什么?”明白人问。
“妻子,女儿……苦役算得了什么,烦恼算得了什么,他总算见到了妻子,见到了女儿……你说什么也不要。可是什么也没有――糟!妻子跟他一块儿过了三年,这是老天爷开恩。什么也没有――糟;三年――好。你怎么就不懂?”
鞑靼人浑身哆嗦,搜尽枯肠回想着他所知道的有限的俄语词汇,结结巴巴地说:上帝保佑,千万别在外乡得病,死掉,埋进这片寒冷的铁锈般的泥土里。又说:只要妻子能来到他身边,只待一天,哪怕只待一小时,那么为了这种幸福,任什么样的苦难他都愿意承受。他会感谢上帝,过上一天幸福生活,总比什么也没有强。
随后他又讲到,他留在家里的妻子多漂亮、多聪明。说着说着,他双手抱头,痛哭起来。他一再要谢苗相信:他丝毫没有罪,他受了冤屈。他的两个兄弟和叔叔赶走了农民家的几匹马,把那个老头打得半死,可是村社不凭良心办事,下了判决,把兄弟三个统统流放西伯利亚,叔叔是有钱人,倒留在家里了。
“你会习惯的!”谢苗说。
鞑靼人不作声了,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凝视着篝火。他一脸的迷茫和惊惶,仿佛至今还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被流落到这里,置身于黑暗和潮湿之中,待在陌生人中间,而不是在辛比尔斯克。明白人挨着火躺下,无端冷笑一声,又轻轻哼起一支曲子来。
“女儿跟父亲在一起有什么快乐?”过了一会儿谢苗又说起来,“他爱她,他得到了安慰,这话没错。可是,伙计,你跟他得小心行事――老头严厉,固执。年轻的姑娘却不需要严厉……她们需要温柔,需要哈哈哈、嗬嗬嗬,需要香水和化妆品。是这样……唉,就这么回事!”谢苗叹口气,费劲儿地站起身来,“酒喝光了,这下该去睡了。怎么样?我走啦,伙计……”
鞑靼人独自留下,他又添些枯枝,侧身躺下,望着篝火,开始思念起家乡和妻子来。她能来住上一个月,哪怕只住一天,那该多好啊!之后,她想回去,那就让她走好了!来住上一个月,哪怕一天,总比不来好。不过,要是妻子说到做到,真的来了,那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在这种地方,让她住哪儿?
“要是没吃没喝的,叫她怎么活?”鞑靼人大声问。
他现在白天黑夜都帮着划船,一昼夜拿十戈比报酬。不错,过路人会给点儿茶钱和酒钱。可是几个伙计把小费都私分了,一个子儿也不给鞑靼人,只是取笑他。他穷得挨饿,挨冻,成天担惊受怕……眼下他浑身酸痛,哆嗦,本该进屋去躺下睡觉,可是那边没有被子盖,比岸边还冷。这里虽说也没有东西可盖,好歹还可以生堆火……
再过一周,等这里的水退下去,他们安排下平底渡船,所有的船工,除了谢苗之外,也都无事可干了。到那时鞑靼人只好走村串户去乞讨,去找活儿干。他妻子才十七岁,长得漂亮,娇滴滴,羞答答――难道能要她抛头露面去各村讨饭吗?不,这事想起来都可怕……
天亮了。驳船、水中的柳丛和水上的波纹已经清晰地显露出来。可是回头一看――那边是一片黏土高坡。坡底下有一间农舍,屋顶苫着褐色的干草;往上一些,不少乡村木屋挤挤挨挨。村子里的公鸡已在啼叫了。
褐色的高坡、驳船、河流、不怀好意的异乡人,饥饿,寒冷、疾病――所有这一切或许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许只是梦境――鞑靼人这样寻思。他觉得他睡着了,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噜声……当然,他这是在家里,在辛比尔斯克,只要他叫一声妻子的名字,她准会答应;隔壁房间里有母亲……可是,天下竟有这么可怕的梦!干吗要做这种梦呢?鞑靼人微笑着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河?伏尔加河吗?
雪花飘飘。
“喂!”对岸有人在喊叫,“渡船!”
鞑靼人醒悟过来,连忙跑去叫起同伴们好把船划到对岸。几个船工一边走,一边穿上破皮袄,睡意未消地操着哑嗓子骂街,一个个冻得缩着脖子来到了岸边。他们刚从睡梦中醒来,河上飘来的那股刺骨的寒气,显然让他们感到可恶又可怕。他们不慌不忙地跳上驳船……鞑靼人和三名船工拿起宽叶长桨,这些桨在黑暗中看上去像虾螫,谢苗用肚子压着长长的船舵。对岸还在喊叫,甚至放了两枪,以为船工多半睡着了,或者去村里下酒馆了。
“行了,急什么!”明白人说,那种口气仿佛他深信不疑:这世上的事都用不着着急,因为照他看来,急也无济于事。
笨重的驳船离开了岸,在柳丛中间漂浮。柳树慢慢往后退去,这样才看得出来驳船在移动,没有停在老地方。几名船工协调一致地划着桨。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身子不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船帮的这一侧飞到了另一侧。黑暗中,这些人好像坐在某个洪荒年代、坐在长着好些长爪的怪兽身上,它要把他们送到一个寒冷而荒凉的国度,这样的国度即使在噩梦中也难得一见。
穿过了柳树丛,驳船进入宽阔的地带。对岸已经可以听到木桨的吱嘎声和有节奏的溅水声。有人在喊:“快点儿!快点儿!”又过了十来分钟,驳船沉重地撞到码头上。
“老下个没完,老下个没完!”谢苗嘟哝着,抹去了脸上的雪,“哪儿来这么多雪,真是天知道!”
等船的是个瘦高个的老头,他穿着狐皮短袄,戴一顶白羔皮帽子,站在离马不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他的神色忧郁而专注,仿佛正在极力回忆某件事情,对自己不中用的记性很是生气。当谢苗走到他跟前,笑嘻嘻地摘下帽子时,那人说:
“我急着去阿纳斯塔西耶夫卡。女儿的病更重了,听说那里新派来了一位大夫。”
他们把马车拖上驳船,又往回划去。谢苗叫他瓦西里?谢尔盖伊奇的那个人,在大家划船的时候,一直站着不动,咬紧厚嘴唇,眼睛望着一处地方发愣,马车夫请求他允许在他面前抽烟,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好像没听见似的。谢苗用肚子压着船舵,瞧着他挖苦说:
“在西伯利亚,人们照样能生活。活得下去的!”
明白人脸上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仿佛他的说法得到了证实,仿佛他正高兴事情的结果当真不出他所料。身穿狐皮短袄的人那副不幸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分明让他非常开心。
“这种时候出门,瓦西里?谢尔盖伊奇,路上尽是烂泥,”他看到车夫在岸上套马,便说,“您最好再等上两个礼拜,到那时路就会干些。要不索性别出门……要是出门办事能管用,倒也罢了,可是您自己也知道,人们一辈子东奔西跑,日日夜夜地奔劳,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捞不到。这可是实话!”
瓦西里?谢尔盖伊奇默默地赏了酒钱,坐上远程马车,赶路去了。
“瞧他,找大夫去了!”谢苗说,冷得缩起脖子,“好,去找真正的大夫吧,去野地里追风、抓住魔鬼的尾巴吧,见你的鬼去!这些个怪人,主啊,饶恕我这个罪人吧!”
鞑靼人走到谢苗跟前,痛恨地、厌恶地瞧着他,浑身发抖,用夹着鞑靼话的蹩脚俄语说:
“他好……好,你――坏!你坏!老爷是好人,他好;你是畜生,你坏!老爷是活人,你是活尸……上帝造人是让他活着,让他高兴,让他发愁,让他痛苦,可是你什么也不要,所以你不是活人,你是石头,是泥土!石头什么也不要,你什么也不要……你是石头――所以上帝不喜欢你,喜欢老爷。”
大家都笑起来。鞑靼人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一挥手,裹紧破衣烂衫,朝篝火走去。几个船工和谢苗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