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感官全部苏醒时,痛楚也跟着翻涌而来, 似乎全身骨头都碎裂了一样, 徐清翊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眼, 用灰暗的目光呆滞地打量了一眼四周一片空荡荡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耳边的「滴答」声戛然而止,前方忽是变得明亮晃眼,眼前正是桃李争妍的好时节, 有人于花影纵横交错里回首,笑意斐然,并朝他伸出手。

“赭玄……”

他嚅动着干裂的嘴唇,眼里陡然有了神采,一时连疼也忘了, 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踉踉跄跄地朝日思夜想的人奔去。

哪知有人率先一步跑上前,直接扑进那人怀里。

两人相拥的画面太过刺眼,以至于他瞋目切齿, 嫉妒的涩意与憎恨的怒火挤破心室, 在身体里蔓延得到处都是。

没承想前方的少年特地扭过头得意地看他一眼, 身后的虎尾巴还极为嚣张地对着他摆来摆去,少年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他却看得清楚,他在说:“他是我的。”

“滚开!”

所有的血一下子涌到脑子里,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尖利刺耳, 脸色发白, 眼圈和嘴角却发着灰,两眼只直愣愣盯着青年,像是疯了傻了似的,“他明明是我的,是我的!”

可惜那人似乎看不见他,只满眼宠溺地摸了摸少年的虎耳朵,再是牵着他手走向身后的繁花似锦里。

“别,别走!”

他胸腔里一空,绝望的窒息感碾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连忙跌跌撞撞地去追赶前面的人,刚迈出一步,前路瞬间变成滔天巨浪,海浪里混杂着紫色的电闪雷鸣,仿佛又将他带回了以身承受天雷那日。

那种刻入骨髓的痛楚使他身体瑟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人越走越远,他神情越发扭曲,眼睛两侧似是快要开裂,灰绿的眼珠却僵直地瞪着前方。

“不,不准走……不准走!”

他自言自语呢喃着,不顾一切往前奔去,海浪里的轰雷卷着闪电翻腾袭来,一如那日狠狠劈在脊背上,刹那间五脏六腑好似被油煎火燎,体内骨头焦黑,灼烧感令他痛不欲生,整个人像只满是裂纹的瓷器重重摔倒在地,「砰」地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别走。”

他抬起浑浊的眼,视线里的两道人影渐行渐远,走进一片温暖的光明里。

“赭玄,别丢下我。”

他从血泊里支撑起残缺不全的身体,用尽全力往前爬去,凹陷眼窝里涌出的血痕划开苍白削瘦的脸,犹如寂寂无声的黑夜猛然被一缕天光捅破。

忽然一声锐响震得耳膜发麻,那场景一转眼变了样,正是暮色将近,山野之间。

“你叫阿杳?”

“我叫陆杳。”

“嗯,这名字的确比二狗好听多了。”

青年说这话时语气里有寥寥笑意,是柔和的风,拂得少年耳朵发痒。

地上浑身是血的人静静看着这一幕,胸腔里发狠地抽痛起来,嫉妒钻进骨骼,恨不得将他剩下的躯体也拆解得七零八落。

“我说过了,你这般蠢,定会被人骗去的,你看,应验了吧。”

再是众目睽睽下,那人扯过少年脖颈上的铁链,似笑非笑。

“师尊,你能暂时把手给我吗?”

或是少年捧起那只手时,二人手中的灵契相互感应,血丝作红线缠绕,绕成月亮似的弯钩。

“够了!”

处在黑暗里的旁观者歇斯底里地吼叫一声,堆积如山的酸涩、憎恨、恶毒、刻薄塞满了狭隘的心脏。

“师尊,若有一日,天下人视我为凶兽,师尊亦会斩我于剑下,是吗?”

“不会有这么一天,”男子笑眯眯地将自己指尖的血抹在少年眉间,“若非亲眼所见,哪怕你为千夫所指,我亦只信本心。”

又或是少年为隐藏身份负伤,他语重心长:“阿杳,你惹得麻烦我都能解决,可你若是死了我就没办法了。”

俯身时,他且用手指敲了敲少年的脑袋:“还是说,你也想让我像寻莫秋折残魂那样,踏遍天南海北的去寻你的残魂呢?”

黑暗里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吃力地去够那俊朗公子的衣摆,声音细弱:“赭玄,你看看我,看看我。”

颀长身形蓦然消失,然后变成了站在火光里粲然耀目的炎灵:“阿杳,到我身边来。”

“原来我们阿杳是这样长大的。”

他与少年并肩而立,像是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血迹斑斑的手仍旧悬在半空,似乎是只躲在暗处的肮脏恶鬼,只配可怜巴巴地窥视着他们,任由妒恨让阴暗的心变得更阴暗。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记忆里大部分都是陆杳?

徐清翊总算记起来,那阳火里的记忆,几乎全部都与陆杳有关。

“师兄,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费尽心力纠缠五师兄,最终也只得到无尽痛苦,那么归根结底,是因为五师兄此生的命定之人,根本就不是你。”

这些话如惊雷震耳,那颗狭隘的心脏终是在体内炸开,黑乎乎的血糊满了脏器,在残缺的躯壳里不断搅动,他像是个患了绝症的病者,发出惨痛的低鸣:“是我的,是我的……赭玄,求你了,你别不要我……”

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才是先遇到他的人,他灵根也断过了,寒毒也受过了,也以身承过天雷,魂灵被锁在泅海里数年,日日夜夜被他死去的记忆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来好不容易复生,却变成了自己最为憎恶的兽,倘若没有再次遇到他,他根本没想过会以现在这副模样活下来。

“他是我吃了很多苦,才遇到的人。”

他蜷缩在阴暗里,漂亮的眼眸里尽是痴迷与执拗,用瘦长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光亮里的明朗轮廓。

这些人凭什么跟他抢!

他的目光仿若嘶嘶吐信的毒蛇,阴狠又残虐地看着一旁的少年。

抢?也是,即便赭玄的命定之人是陆杳,他也要把他从他手里抢过来,是天命不肯顾念他,那就别怪他悖逆天道,哪怕神灭形消,万劫不复,他也要把他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