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朱瞻基现在不能考虑废立皇后的事情,但若是有所倾向,对于孙梦秋来说也算是一个优势。
怀恩还是有些犹豫,轻声道:“可是……”
朱予焕一手掀开帘子,垂眼看向跟在轿边的怀恩,淡定道:“怀恩,孙娘娘想从我这里知道爹爹对皇后一事的意思,有的话也总要和孙娘娘说清楚的。”
其实孙梦秋的心思并不难猜,是以朱予焕才这么放心地接受她的邀约,只是从她口中得出的答案难免会让孙梦秋失望。
皇帝给予后宫的资源有限,而这些被迫困在后宫中的女子只能尽力去争取有限的资源,被迫倾轧他人或被他人倾轧都是常事,胜者如张太后、败者如郭贵妃,在真正见识到她们的争斗之后,朱予焕倒是能明白孙梦秋为了生存而产生的上进心,朱予焕和她见面也是希望能够换取孙梦秋的信任,避免胡善祥和孙梦秋因为“朱瞻基的问题”而激化矛盾(注:此处的意思不是指孙梦秋为了男人,而是指册封和废立皇后是朱瞻基的问题,但是把孙梦秋钓住了)。
即便失败撕破了脸,至少也能把话说开,免得因为摸不准孙梦秋对胡善祥的态度而浪费太多心神。
是敌是友总要有个结果,若是大家都能明白问题是出在朱瞻基在册封皇后上既要又要的态度,那便是皆大欢喜,就算不能屠龙,至少都能和和气气的,保不准以后胡善祥还能多个牌搭子或者书友呢。
怀恩知道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因为他的事情而耿耿于怀,当初张太后将他软禁月余后再交到公主手中,未尝没有磨砺公主学会心狠的意思。
想到自己既然跟着一起前去,必定会保护好公主,怀恩应声道:“怀恩明白。”
走在一旁的瑞兰虽然未曾听到怀恩的话,但朱予焕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免微微侧目,没想到一回头却对上朱予焕和怀恩两人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一哆嗦,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心里却始终觉得发毛。
她跟在孙梦秋身边侍候,也算是看着这位公主一日日长大的,原本只是觉得这位公主被随从们当做一等一的好主人,言行举止也和陛下、贵妃截然不同,并未放在心上,可今日无论是对话还是眼神,大公主看着和胡皇后截然不同,倒是更像那位太后张老娘娘,轻飘飘的一眼无端地让人有些心虚。
她们这些宫人虽然当初被拘在东宫、不得随意走动,可皇宫之中宫人互相检举、时不时便有宫人下狱的消息,瑞兰等人都有所耳闻,而当时陛下还未回京继位,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必然只有那位雷厉风行的太后娘娘了。
想着朱予焕时不时便会被张太后接入宫中教养,瑞兰不由暗自为自家贵妃娘娘发愁,张太后也好,眼前的这位公主也罢,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孙梦秋的宫殿与乾清宫的距离并不算远,即便是天气寒冷、抬着轿子,不到一刻钟便到了。
朱予焕刚一下轿,已经有宫人快步迎了上来,恭敬开口道:“贵妃娘娘正候着公主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公主快请进来。”说罢,赶忙递来一个暖炉送到朱予焕手里。
朱予焕接过暖炉,笑着说道:“含嘉做什么呢?我正好有礼物要送她呢,之后便让人送过来。”
在前面引路的宫人没想到朱予焕开口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三公主,愣了一瞬,又赶忙道:“三公主在屋内读书呢,公主殿下博学多识,宫中广为人知,贵妃娘娘时常鞭策三公主向大公主您学习,三公主每日起身便开始读书,直到入夜才休息片刻呢。”
朱予焕不由微微蹙眉。“含嘉年纪还小,读书的事情也不必急成这样,还是身体更要紧一些。”
这些都是孙贵妃的吩咐,宫人们哪里敢说什么,只能含糊应声道:“殿下说的是。”
朱予焕原本想着替妹妹说几句话,但想着到底朱含嘉是孙梦秋的女儿,隔着一层关系到底不好说什么,改口道:“之后我便让人将我当初读过的书拿来,兴许对含嘉有些用处,只不过读书这件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不然身体也吃不消的。”
宫人还未说什么,殿内已经传来孙梦秋的声音,笑着说道:“都说勤能补拙,嘉嘉又不同大公主和二公主各有所长,只好多费些辛苦在读书上了。”
朱予焕走进殿内,和孙梦秋对视片刻,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只是转而道:“我自己用颜料简单画了一幅消寒图,拿来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如此我便代嘉嘉谢过公主了。”
朱予焕急忙道:“孙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我和含嘉是姐妹,相互关照也是理所应当,何谈‘谢谢’二字呢。”
孙梦秋微微颔首,道:“公主说的是。”
宫人们忙着上茶等等,一时间殿内竟然一片寂静。
朱予焕想到当初还在东宫的时候,孙梦秋与她坐在一起看戏折子,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彻底改变,竟有些唏嘘之感。
孙梦秋见朱予焕只坐在那里,并不主动开口,这才终于道:“这些时候的传言是孙家对不住皇后娘娘和公主。”
朱予焕闻言摇摇头,道:“爹爹既然没有阻止谣言流传,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娘不会介意,贵妃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孙梦秋却在听到朱予焕的话之后面色一僵。
朱予焕年纪虽小,但一言一行都十分慎重,不会随随便便说话,她既然称之为“谣言”,恐怕朱瞻基已经对朱予焕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朱予焕见她不说话,这才道:“自从娘嫁入皇家,主持家务一向谨慎小心,对孙娘娘和吴娘娘都未有亏欠,尤其是孙娘娘,我娘一直心怀愧疚、多加照顾,孙娘娘又何必忧虑呢?”
孙梦秋闻言面露苦涩之色,道:“是啊,皇后娘娘确实没有亏欠过我……”
她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胡善祥的手腕和张太后相比相差甚远,有什么害怕的?可是皇后之位原本应该属于她,唯独这一点她放不下,更不用说真正让她害怕的是张太后和朱予焕。
张太后对她的欣赏本就不多,不然也不会更加偏向胡善祥,无非是看不上她才会高抬胡善祥,而朱予焕更不用说了,小小年纪就跟在张太后身边,文武双全,又颇受赏识,若非她是个女儿家,这皇家恐怕早就没有孙梦秋的一席之地了。而胡善祥还算年轻,某一日说不定还会有朱瞻基的子嗣,一旦是个皇子,那身为姐姐的朱予焕必然会为自己的亲生弟弟开路,如孙梦秋这样颇受朱瞻基宠爱、有可能会诞下皇子的妃嫔,必然会被朱予焕划分到对立面。
朱予焕虽然看似活泼大方,但小小年纪见到殉葬的场面却依然能够保持冷静,足以看出她心性果决。倘若朱予焕容不下她,孙梦秋担忧自己的下场只会比郭贵妃更惨。到那时候张太后不会庇佑她,身为皇上的朱瞻基也只会站到儿子的那一边,朱予焕若是耐得下性子,等到皇帝驾崩定然会处置了她……
只要想到这一点,孙梦秋便觉得浑身冰冷。
早在幼时进宫,看着宫中时不时便会被处置的宫人,以及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妃嫔,孙梦秋就已经心中戚戚。如果看到张太后的手段时,孙梦秋还只是恐慌和逃避,那看到跟在张太后身边的朱予焕与日成长的时候,孙梦秋心中的不安便越来越深。
就像是头顶悬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的刀。
第9章 明白话
朱予焕看着神情变幻莫测的孙梦秋,走到她的前面,认真地问道:“孙娘娘是担心我娘为我生下弟弟?”
孙梦秋回过神,发觉朱予焕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悚然一惊,急忙避开朱予焕的目光,否认道:“我……我怎么会这样想……陛下与娘娘是夫妻,诞育子嗣本就是人伦纲常,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妃嫔多加置喙……”
朱予焕见她这副心口不一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孙娘娘何必这样一口否认,爹爹对你的宠爱人尽皆知,若不是因为这份宠爱,爹爹又怎么会拖延到今日才有所行动?”
如今的朱瞻基可是皇帝,有什么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呢?这么做一是为了他自己的考虑,另一个原因自然是希望能够让孙梦秋这个自己的心爱之人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至于其他的事情,便是孙梦秋处理得不好,他也愿意为她兜底,更不用说孙梦秋本身的能力并不算差。
若是把胡善祥换到孙梦秋的处境里,恐怕就会和随葬朱高炽的那些妃嫔一样,一辈子寂寂无闻,最终只在史书上留下一行殉葬的字眼。
孙梦秋闻言攥紧了手,她看向朱予焕,坚定地开口道:“公主是不会明白的,对殿下来说,天潢贵胄的身份与生俱来,可我若是不去争,空有宠爱而无权力,最后的下场,无论是古时前朝还是今时今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说完不由一愣,下意识恐惧地打量着四周,显然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言”。
好在内殿伺候的都是她信得过的宫人,以及时时刻刻跟在朱予焕身边的怀恩,想必不会走漏风声。
朱予焕想到之前胡善祥分析孙梦秋的心理,提起过孙梦秋过往的成长环境,想必便是她别扭心理的来源。
童年的经历必然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孙梦秋即便已经拥有很多,但依然惶恐不安,试图掌握一些什么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某种意义上来说,胡善祥和孙梦秋都明白朱瞻基的宠爱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