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此时内阁的最高话事人,曾鹤龄恭敬道:“此时情况危急,还需以大局为重,请皇太后见谅。”
孙太后听出他话里话外完全没有将自己这个皇太后的话当做命令的意思,便已经彻底明白,今日这件事无需她的同意,群臣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两宫太后虽然都未曾有张太皇太后的“辅政”遗旨,但慈惠皇太后的身份明显高于她这个皇太后,加上顺德长公主已经回朝,这群逆臣恐怕是……
孙太后心一横,大声道:“就算不立皇太子,那至少也要让郕王监国,郕王才是皇帝的兄弟,凭什么让顺德长公主一个女流之辈监国!”
朱祁钰在旁边听了许久,闻言立刻拿出自己的题本,躬身行礼道:“祁钰才疏学浅,胸无韬略,如今正是大敌当前,我大明更需要如长公主这般心性刚强、经天纬地之人整合人心,还望皇太后以大局为重、以京城百姓为重、以大明江山为重!”
孙太后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祁钰竟然连唾手可得的权力都视而不见,她颤着声音开口道:“郕王,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监国之权”
朱祁钰索性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祁钰只知自曾祖以来,先祖皇考都对长姐颇为信重,难道皇太后对皇考的眼光有疑虑?”
徐珵不由暗暗打量郕王,心道这位也是下了血本,连去世的祖宗都拽了出来。
“你们……”孙太后看向一旁的钱皇后和周盈盈,道:“你们说话!”
钱皇后紧皱着眉头,道:“母妃……”
先不说郕王不愿监国、皇长子年纪尚小,如今请求长公主监国的旨意是群臣请奏,就算她们再怎么反对,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周盈盈察觉到孙太后的目光,开口道:“皇长子年纪尚小,若要监国,难道要我们这些深宫妇人听政吗?倒不如由长公主主政,先将眼前的事情解决。”
孙太后怎么也没想到周盈盈竟然会如此发言,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伸手便抓住周盈盈的手臂,大声道:“你疯了!你可是皇帝的妃嫔,你的儿子可是皇帝的长子……”
周盈盈力气比她还大,当然不会任由孙太后欺负,她反手抓住孙太后,竟然强行将她按着坐了回去,大声道:“若是先帝知道,也会托梦于太后娘娘,要以大局为重,此时此刻陛下不知生死,朝堂乱成一团,母妃这样不愿意让长公主监国,莫非全然是自己的私心,丝毫不顾及国家危亡吗!”
被女官抱在怀里的皇长子不明所以,只是被周围的动静吓了一跳,嚎啕大哭起来。
第42章 殿中局
眼看着两人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下面的官员们个个都是低头不语,唯有皇长子的哭嚎声响彻殿内。
别说是官员,就是旁边伺候的宫人们都呆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动弹,毕竟这二位哪个都得罪不起……
胡善祥抬手扶额,对着一旁的女官道:“把她们两个分开!一个是皇太后,一个是皇帝妃嫔,公然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说罢,她给了旁边的宫人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将皇长子带到偏殿好好安抚。
朱予焕扯了扯嘴角,努力按捺自己的表情。
她固然知道以周盈盈的个性,必定不会顺从孙太后,但怎么也想不到两人会打起来,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有些“超常发挥”了。
孙太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她此时实在是恨极,斥责道:“就算你生下了皇长子,你也不过是个妃嫔!你怎么敢对皇太后动手!”
周盈盈毫不客气,立刻撇清关系道:“妾身未曾动手,是皇太后先要责打妾身,妾身跟随皇后娘娘修习女书,忠国才是女子之贞义,莫非皇太后未曾学过?”
胡善祥眼看她越说越逾矩,立刻打断道:“国家大事当前,德妃不要再说!罚你回宫后抄写女书一卷送至皇太后宫中作为惩戒,若再敢多言一句,降位以儆效尤!”
周盈盈这才闭上嘴,默默地退到一边。
胡善祥接着看向孙太后,道:“长辈又何必与晚辈计较,德妃口无遮拦,难道皇太后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吗?”
孙太后只抓着自己被周盈盈扯歪的衣袖,忿忿不平地坐回原本的位置。
眼看着场面渐渐得到控制,徐珵立刻主动开口道:“德妃娘娘所言不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与公主藩王身份何干?还望两宫太后与长公主都能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自谦推辞!”
有了徐珵开口,曾鹤龄、商辂等人也跟着恳请顺德长公主接手监国之权。
于谦也震声道:“先前许多跟随陛下一同巡边的士兵家人都围在了公主府前,可见殿下才是众望所归,殿下切勿推辞。”
长公主昨日未来朝议,众人也都派人去打听过,自然对此一清二楚,见于谦拿民意来说事,便也跟着附和。
原本站立不语的朱予焕此时此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她转身看向众人,道:“我朱予焕深受曾祖、祖父与皇考教导,这样的重责,我自然不会拒绝,但既然诸位信赖我,将监国重担交予我,那便理应上下严明、万众一心、合力抗敌!若是谁有二心,一面尊我监国抗击瓦剌,一面又有苟且偷生之意,与他人暗中串联,我决不轻饶。”说罢,她又抬手指天,道:“天地祖宗在上,若谁有二心,神明不罚,我亲手诛之!”
众人选择由顺德长公主监国,早已经明白这一点。
换句话说,如今京城正处在危机之中,这个时候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譬如和孙太后这样既没有势力、又没有能力的人联合起内讧,那纯粹是自找麻烦。
朱予焕微微眯眼,蟒服在射入殿内的曦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从即日起便由我监国,上下大小事宜皆交由我处置,皇城内由慈惠皇太后协理。”
众人本就不在意宫城内的事情,更何况如今孙太后没有了皇帝,唯一有皇子的周德妃又明显和皇太后不对付,可见孙太后已经彻底失势,空有皇太后的名头罢了,大臣们也没那个空闲为孙太后争取待遇,况且慈惠皇太后和顺德长公主也没打算对孙太后下狠手,不过是不允许她参与国家的重大事务决策罢了,反正孙太后本来也没有这个权力,自然也就不存在“失去”的问题。
因此在听到朱予焕的话之后,众人纷纷行礼称是。
见状,胡善祥抬手示意女官和宫人们动身,将朝堂留给了朱予焕和大臣们,至于不情不愿的孙太后,此时此刻也自知无力回天,一言不发地离场。
两宫太后退去,珠帘撤下,朱予焕让人将桌上的合章奏本拿来,随手一翻,随后道:“兵部右侍郎于谦、工部右侍郎徐珵,擢升为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便宜行事。内阁首辅曹鼐跟随陛下巡边未回,恐怕已经殉难。内阁首辅之位不可空悬,然马愉病重,不可理事,暂时由曾鹤龄任次辅,总管内阁事务,再宣于谦、徐珵、薛瑄、商辂入阁经理事务,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由金英担任……最后,都督同知和勇入前军都督府坐镇,英国公张辅加封太傅,督管五军都督府。非朝议时,群臣若有要事,即刻入公主府奏对。”
众人听她对人事安排头头是道,都有些暗自诧异。
怎么说长公主也在云南呆了有几年,竟然能够对京中的事务如此熟悉……不过想到刚才朱予焕翻看了奏本上请愿的名录,加之又命众人全部前往公主府汇报要事,可见是打算将权力重心转移出来,避免受到两宫太后的影响。
看来这下朝廷要暂时变成长公主的小衙门了。
“命甘肃镇监刘永诚出使哈密,黄金凤出使兀良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还是曾鹤龄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殿下所说的黄金凤……是民间游商黄金凤?”
朱予焕哦了一声,道:“对,就是她,她在辽东一带的互市很有威望,与兀良哈的关系应该不输边军守将与瓦剌的关系吧?如今瓦剌做大,南下入侵,必然背后空虚,兀良哈虽然示弱于瓦剌,但若有心扶持,未必不能突袭瓦剌,解京城危局。”
众人都听出朱予焕话里的机锋,无非是在提醒众人,边军和瓦剌有走私勾连这件事,她并非全然无知,若是不想被牵扯进去,那就乖乖闭嘴。
朱予焕忽地想起什么,道:“传印绶监将印玺拿来,便于加印。”
张辅闻言有些犹疑,道:“殿下,印玺离宫……”
朱予焕爽朗一笑,道:“印绶监的太监在,我还能乱盖不成?”她又看向金英,道:“你说呢,司礼监秉笔太监金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