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细细扫视着还没有修建起来的陵园,仅仅是简单铺设了地砖等,但已经能够看出皇陵的规模。
因着地下玄宫还未彻底修建完毕,皇帝又要亲自来看,是以官员命工匠民夫简单修建了一个亭子,以供皇帝、长公主和藩王短暂歇脚。
朱祁镇先是巡视一番,有些不快地说道:“皇考遗诏中虽然要求简约,但这也太朴素了一些。”他穿了一身牙白道袍,上面绣着团龙纹饰,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威风凛凛。
官员自然不能说他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一旁的长公主。
因着算是私下谒陵,朱予焕的打扮更多几分素雅,只以杏黄草绿的比甲和马面裙搭配,长发梳作了最简单的?髻,简单配几支金簪。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皇考的陵寝虽然小了些,但此处勘探风水最佳,是内阁递交上来最好的选址,也正因如此,奶奶在世的时候才会如此敲定。”
提起了张太皇太后,朱祁镇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老爹的地方,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参拜一番的。
朱予焕的余光扫到其他人肃穆的模样,又看着还未彻底修建起来的陵园,一言不发。
第54章 庇护我
“大姐姐。”
朱予焕听到朱祁镇的声音,转头看向他,温声问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抬脚走向不远处,朱予焕只能跟了过去,姐弟二人一起看着远处缥缈的风景。
朱祁镇这才开口道:“胡濙将玄宫的图纸给朕看过,待到将来,母后与母妃一左一右陪侍皇考身边,定然不会委屈了母后。不过……”
朱棣、朱高炽都只有一位皇后,一帝一后没有争议,但到了朱瞻基这里,人走得突然,交代完儿子的事情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自然也就没有考虑到自己死后的问题。
不过在张太皇太后的默认下,朱瞻基的玄宫按照一帝二后的规格修建,为的便是将来能够让两位皇太后同时入葬皇陵的地下玄宫,以后与朱瞻基一起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祭拜。
朱予焕闻言垂下眼,道:“是该早些做准备,皇爷爷和皇考去世太快,直到殡天后才着手修建陵寝,总不能让两位太后待到将来才为过身后的事情为难。”
朱祁镇选择天寿山作为这次在昌平田猎的最后一站,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胡善祥和朱予焕母女二人的尊重。
尽管胡善祥并非朱祁镇的亲生母亲,但朱祁镇仍旧敬重嫡母,视之为如皇太后孙氏一般的亲生母亲,这便是皇帝要贯彻到天下万民的孝道,唯有如此,天下人才能够上行下效,敬仰君父。
朱祁镇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母后是朕的嫡母,母妃是朕的生母,朕自然是一视同仁,不会让她们两个为难。当初爹还在的时候,母妃屡屡给母后为难,朕也是知道的……母后对朕一直庇佑诸多,从不向朕提出什么要求,反而时常劝朕要注意身体。”
明白朱祁镇的意思是给过去的事情做一个了结,朱予焕哑然失笑,道:“不论雨雪风霜,陛下都按时同两宫太后问安,准许命妇入宫朝贺太后,这般的敬重,母亲心中已经很是感动。”她定定地望向朱祁镇,那双眼中满是真诚,道:“况且陛下与我都是宣庙皇帝的儿女,都是朱家的子孙,又何须如此?”
在礼部做到清吏司郎中的虞瑛早就告诉过她皇陵的安排,朱予焕心里门儿清,朱祁镇知道自己和孙太后不亲近是一码事,但亲妈的地位和正统性是另一回事,他即便再怎么莽撞,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
朱祁镇的目的被她这样当面戳穿,可真的对上那双眼睛,朱祁镇却没有丝毫被戳破面具的不快,反而被朱予焕真挚的神情所打动。
他回想起过往,身为长姐的朱予焕对他从来没有任何不耐,总是笑脸相迎,更不用说为他的开蒙读书花费了不少心思,即便如今辅政朝廷,也仍旧恪守本分,从未有丝毫逾矩。
能如他们姐弟二人这般相互扶持的人又有多少,朱祁镇不由牵起朱予焕的手,道:“大姐姐对我真心一片,我亦是如此。”
一阵冷风吹来,在被乌云遮蔽而朦朦胧胧的太阳下,雪花从空中簌簌落下,洋洋洒洒地扑向地面。
朱予焕将朱祁镇的手笼在自己的双手中,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道:“陛下不要冻着了。”
皇家的队伍缓缓离开天寿山,朱祁镇等人已经进了马车内,唯独朱予焕还要和井源、郭玹和徐恭等人商量回程的护卫,只骑马跟随车队。
朱予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云雾笼罩的万寿山,在心中默念起来。
我还会再来这里的,曾爷爷可要多多庇护我。
第55章 风雪中
皇家的车队冒着风雪,好不容易才赶回了京城,好在这场雪还算不上大,不至于将他们拦在外面,也未曾像先前的大雪那样,影响京城百姓的生活。
除了先前下雪的时候,许多人多了几日懒,大雪一停,人们便又照常继续自己的生活。
朱予焕倒是不畏惧风雪,特意在太平茶坊私下宴请了曾鹤龄,毕竟他们两个也算得上是师生,这些年的联系一直未断。
且这次朱予焕又特意举荐曾鹤龄,尽管这差事算不得什么大肥差,但对于曾鹤龄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曾鹤龄对自己的仕途看的很开,还是以学问为主,尽管武举和文举不大相同,始终以武艺考察为主,但也免不得要考校学问,一样有他的发挥空间。
能够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做一点事情,这才是为官的目的。
况且曾鹤龄也有自己的一点私心,自从朱祁镇准许王振赴宴,他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如今必须要选一方站队,否则谁知道在皇帝的授意下,王振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他不想奴颜婢膝,但也不想被同僚绑着上船,和明面上的学生顺德长公主多多来往,反而有利于保全自己,如此一来,至少王振不会再想着动他。
除却曾鹤龄,朱予焕还邀请了吴宁和虞瑛一起,吴宁在兵部任职方郎中,虞瑛则在礼部任祠祭清吏司郎中,这两位算不上官途极佳,但也稳步上升,如今都已经是五品官员。
曾鹤龄没有徐珵那样的野心,又愿意勤勤恳恳地低头做事,将这两人交给曾鹤龄,朱予焕是再放心不过的。同样的,吴宁和虞瑛也是如此,所以朱予焕可以放心栽培他们两个。
吴宁和虞瑛虽然腼腆,却并不迂腐,见朱予焕将他们引荐给曾鹤龄,欣然接受。
四人同桌宴饮,又请了人来弹曲子,还一同行了酒令,可谓是宾主尽欢。
朱予焕让人将曾鹤龄的马车牵来,自己则在一旁同曾鹤龄一起等待马车。
冬日里寒风凛冽,屋顶的积雪时不时被垂落,丝丝缕缕落在人的脸上,融化成颗颗细小的水珠,曾鹤龄在昏暗中叹了一口气,对朱予焕道:“臣还未曾多谢殿下。”
朱予焕微微侧目看向他,问道:“多谢我?”
“陛下田猎外出,王振便已经开始在朝中挑选官员,为自己丰满羽翼,可陛下回朝之后却未曾有丝毫责备,想必是打算任由王振做大……”曾鹤龄望着台阶下因为马车车辙而变得泥泞的道路,接着说道:“若非有殿下向陛下举荐臣,臣怕是不得不表明态度,总要选一边站着。”
朱予焕闻言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陛下?有陛下庇佑,即便不能如三杨一般,也不会受王振欺辱。”
曾鹤龄却摇摇头,道:“臣的祖先钻研农事多年,曾为官主政一方,更是著书立说。到臣这里,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未曾让臣同家中兄长吃过什么苦头,可臣从祖先传下来的《禾谱》之中只读出‘百姓苦’这三个字,所以臣做官不是为了站队,是希望能践行心中的道。”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