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率先出声,殿内的气氛这才不像刚才那般冷凝。
朱高炽嗯了一声,对身边的内官道:“去,之后找太医院的太医给郡主好好看看。”
朱予焕见他虽然面容和煦,但语气已经不如他们父女两人刚刚进来的时候那样热络,便知道朱高炽应当是有些恼怒了,接着开口道:“还是谭娘娘心细如发,马上就要到秋雨缠绵的季节,我娘前些时候还叮嘱我要多用香炉熏熏屋子,免得屋内潮湿发霉,可见谭娘娘心中一直惦记着皇爷爷呢。”
她这话说得两面光,朱高炽的神情缓和了不少,算是找了个台阶下来,神情缓和了不少,他笑道:“谭氏确实是用心,年纪轻轻就有一颗玲珑心。”
谭氏见状急忙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郡主谬赞了,妾身也是得了贵妃娘娘的点拨,这才带了香炉来给陛下……熏屋子的。”
朱予焕看她比谁都害怕、一股脑将所有话倒了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她隐约猜测那香炉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谭氏又在情急之下把郭贵妃也供了出来,这么多人都听着,回去之后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朱予焕忍不住看向朱瞻基,只见他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朱予焕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胡乱说话,她便偷偷伸手拉了拉朱瞻基的袖子。
朱高炽清清嗓子,道:“瞻基,刚才的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办吧,焕焕这爱读书是和她奶奶一模一样,能像她奶奶一样也好啊。”
朱瞻基这才应声道:“是。”
朱高炽吩咐一旁的宫人打开窗户通风,这才道:“这些时候都不见你们父女两个,怎么今日来了?”他说完,旁边的内官已经十分懂事地走到谭氏身边,将她请出了正殿。
朱予焕乖巧答道:“回皇爷爷的话,焕焕还未出嫁便得封郡主,是曾爷爷与皇爷爷的恩典。只是这些时候宫中忙碌,焕焕不敢叨扰皇爷爷,看爹爹这几日清闲了许多,这才央求爹爹带焕焕来向皇爷爷谢恩。”说罢,她乖乖地跪在地上,给朱高炽磕了一个头。
听他提起朱棣,朱高炽也有些感慨,道:“你曾爷爷生前本要封你县主,只是天不遂人愿……如今皇爷爷封你为郡主,你曾爷爷若是在天有灵,一定深感欣慰。”他说完又殷切叮嘱道:“以后跟着你爹爹一起听先生讲经,一定要规矩懂事,可不能像在你奶奶身边那样,时不时就跑动着问问题了。”
朱予焕好歹也在现代社会坐了十二年的课桌,倒不至于连这点“坐功”都没有,只是应声道:“焕焕明白了。”
祖孙三人一时间竟然罕见的无话可说,要是换做以前在东宫的时候,旁边还有张皇后在,怎么也不会让场面冷落下来。
朱予焕见这父子两个都不说话,又开口道:“焕焕还想请皇爷爷赏赐一个恩典。”
朱高炽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恩典啊?朕的郡主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朱予焕听他这么说,心里却并没有放松,她认真地说道:“焕焕想跟着指挥使继续学习骑射和兵法。”
朱予焕此言一出,不论是朱高炽还是朱瞻基都看向她,眼中满是诧异。
朱瞻基立刻抓住朱予焕的肩膀,强调道:“焕焕,爹爹和你说什么了?你全都忘了是不是?你若是喜欢射箭,就在院子里搭靶子,若是喜欢读书,以后跟着爹爹一起就是了。单凭日讲就足够你潜心学习,不要节外生枝。”
言外之意便是如今皇位上换了人,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放肆了。
朱予焕和朱瞻基对视,却丝毫没有惶恐的意思,反而坚定地开口道:“焕焕以为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已经开始学习,就不能半途而废,倘若农人耕种到一半便弃田地于不顾、学子寒窗苦读却荒废嬉戏,难道不是一种浪费吗?”她见朱高炽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小声道:“况且这也是焕焕答应过曾爷爷的事情,娘教过的,人不可言而无信……”
听他提起朱棣,原本面色严肃的朱家父子二人神情都有所缓和,朱高炽沉默良久,不由长叹一声,道:“你曾爷爷当真没有白疼爱你一场。罢了,既然你有这份心,皇爷爷又怎么舍得让咱们的顺德郡主失望。”
这下连朱瞻基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不禁开口道:“爹……那御史和《皇明祖训》……”
朱高炽正襟危坐,正色道:“朕只是让焕焕跟着先生好好学习,可未曾说让焕焕染手政事。至于御史那边……”他笑呵呵地说道:“朕要做明君,补过拾遗,可没说让他们欺负到朕的孙女头上啊。”
朱予焕眨巴眨巴眼睛,心绪万千,最终还是行礼道:“焕焕谢谢皇爷爷。”
第38章 香炉烟
父女两人从宫殿中退出来,朱瞻基依旧紧皱眉头,直到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四下除了他们带来的宫人之外再无他人,朱瞻基这才停下脚步,道:“焕焕,进去的时候爹是怎么说的,你忘记了吗?”
朱予焕知道会有这一刻,乖巧地说道:“焕焕记得,可是焕焕并未胡乱说话,爹爹,皇爷爷忙于扶持民生、休养生息,无暇彰显自己的孝道,正是需要的时候,焕焕这么做也是为了帮皇爷爷分忧。”
不然她也不会把朱棣搬出来,毕竟感情牌虽然好用,但是打多了只会让人审美疲劳,趁着现在这张牌还算得上有效,尽快出完才合理。
朱瞻基见她淡定如常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焕焕,你是太聪慧了,将你的聪慧用在这种地方,是会酿成大祸的。”
朱瞻基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胡善祥总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轻松放纵些,她是天生聪颖,可是人小主意大,这份聪颖若是不用在正道上,将来只会给朱予焕引来杀身之祸。
察觉到朱瞻基似乎已经隐约对她有了防备,朱予焕松开朱瞻基的手,端正身体,开口道:“焕焕虽然年纪小,但是心中也能分辨是非,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爹爹就放心吧,焕焕不会让您失望的。”
朱瞻基见她坚持,只好道:“焕焕,以后你的课业全都交给爹爹查阅,除此之外,爹爹还要你每日读书后写一篇心得交来。”
朱予焕并不反抗,而是重重地点点头,道:“焕焕明白,以后绝对不会因为学习骑射和兵法就忘记了对为人处世的道理的修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朱瞻基见她神情坚定,更觉得自己的长女和两个年纪尚小的妹妹截然不同,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毅力,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更不知道是该庆幸她是个女子,还是该悲哀她是个女子。
朱瞻基思绪万千,朱予焕已经露出了笑颜,匆匆向朱瞻基行了个礼,道:“既然皇爷爷已经同意让焕焕继续和指挥使学习,那焕焕便先去同指挥使见面,免得指挥使忘记授课的时间。”
看着已经恢复往日里的活泼的女儿,朱瞻基长叹一声,道:“你去吧。”
朱予焕应了一声,刚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提醒道:“爹爹记得去向奶奶请安,爹爹平日里忙着公务,奶奶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爹爹,她一定想您了。”
今日谭氏忽然出现,还是郭贵妃指点,恐怕事情并不简单,朱予焕联想到历史上仁宗登基一年便去世,就隐约能够猜到那香炉里的东西大概率是会影响到人体健康的。她倒是不担心朱瞻基,毕竟是皇位稳稳的赢家,她反而是有些担心张皇后,毕竟她和朱高炽夫妻多年,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丈夫登基一年就去世,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她心里肯定也会难受,不如让朱瞻基提前交个底。
见她还知道关心张皇后,朱瞻基呼出一口气,笑着嗔怪道:“这还用你说,我本来就打算带着你去给你皇奶奶请安的,你倒好,自己风风火火就要去见塞哈智。”
朱予焕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快步离开了。
管他皇家如何,在朱瞻基的眼里,她就是个需要外嫁的公主,本就没有什么提防的必要。
朱瞻基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道上,这才面色一沉,对身旁的宫人道:“今日你们看到的事情都不许胡说,若是让本宫知道有谁将本宫入殿拜见时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可不要怪本宫和太子妃无情。”
宫人们见状急忙道:“是……”
比起忧虑女儿的成长,朱瞻基此时更加担心的是今日在殿内的所见所闻,毕竟女儿就算养得再好,将来总还是要出嫁的,可今日谭氏的突然出现,却隐约带来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平日里朱瞻基都未曾对谭氏这号人有印象,可偏偏今日谭氏出现在了皇上的宫殿内,还是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联想到当时皇帝的神情,朱瞻基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走,去坤宁宫向母亲请安。”
坤宁宫内,张皇后听着胡善围将近日宫中安排的事宜一一禀明,这才笑着颔首道:“好,好胡尚宫,这么多年,这宫中还是你做事最为稳妥。”
胡善围谦虚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如今臣也已经老了,不比妙素这些年轻的女孩儿,这尚宫之位再由臣这样老眼昏花的人坐下去,当真是羞于见人了。待到过一段时间,臣将手中的事务交给手下的孩子们,臣也理应出宫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