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走着的程鸣只当自己已经是个聋子,一言不发,只有到了地方才简单介绍几句。
朱予焕先将妹妹弟弟安置妥当,这才带着程鸣回了自己的住处。
和初到皇庄的几人不同,朱予焕有自己的房间,也无需额外布置,只要简单清理收拾一番即可。
朱予焕让韩桂兰带着几个宫人守在外面,这才留下程鸣,开口问道:“皇庄内可都安置好了?我特意让我的护卫提前过来告诉你们,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毕竟昌平皇庄也是她在管理,虽然如今护卫的责任交到了井源和郭玹手中,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她也是要负直接责任的。
程鸣连连应声道:“殿下放心,皇庄内绝对没有闲杂人等。殿下先前让皇庄内饲养的动物也都备好了,只要陛下外出游猎,我们便将那些兔子、野鸡放出来。”
朱予焕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顺天的深秋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个时节哪还有那么多野物能供朱祁镇猎杀的?当然是只能由佃户们先短暂饲养,等到朱祁镇要外出打猎的时候再“放生”。
程鸣将皇庄内的事情简单汇报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周姑娘也已经安顿好了,殿下以为是让她在陛下面前演个才艺好,还是……”
先前朱予焕单独与周盈盈见面,之后便派了好几个夫人到皇庄来,表面上是筛选跟随徐娘子学医的丫头,暗中却在教导周盈盈,还送了不少好东西到周家,程鸣便意识到,周家是真的搭上了顺德长公主这艘大船。
程鸣对周家也算照顾颇多,自然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拿点好处。
朱予焕轻笑一声,反问道:“是她让你来问的,还是你自己想问?”
程鸣赶紧道:“草民不敢……”
朱予焕收了笑,冷冷道:“她要是有了造化,你们自然有赏,其余的多想无益,你说呢?”
程鸣哪敢再问,连声道:“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是……”
看到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朱予焕脸上的神情温和许多,道:“这飞黄腾达,是好事也是坏事,既能放大恩情,也能放大仇恨,你说呢?”
程鸣立刻明白过来,周盈盈的个性可不是好相与的,他想借着自己曾对周家有所照拂而尝点甜头,可保不准周家还在暗中记恨他的施舍。
他只惦记着周家的好处,可全然不记得自己兴许什么时候还得罪过周家,就不要想着占周家的便宜了。
待到程鸣退了出去,朱予焕让韩桂兰进来,韩桂兰见她哼笑一声,问道:“程鸣说了什么,殿下这般不快?”
朱予焕并不回答,只是开口问道:“徐恭那里有动静了吗?”
韩桂兰轻轻点头,道:“徐指挥使让身边的人过来知会我,说是待到傍晚后前来,与殿下商量如何安顿李初。”
“好。”
韩桂兰瞟了一眼门外,有些踟蹰,但还是问道:“太皇太后留下李初是要保住杨阁老,殿下如今突然提起杨阁老,是要将杨阁老……?”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杨先生年事已高,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既然如此,内阁腾个位置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件事隐瞒这么久,若是突然捅到陛下面前,难道不会引起怀疑?”韩桂兰有几分犹豫,但还是道:“陛下虽然年纪尚小,可要我看,陛下的心思也不少,殿下若是留下什么端倪,只怕将来陛下会借机发作……”
朱予焕见她面露担忧之色,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道:“如今不过是提前铺垫罢了,我的两位杨先生若是早早离开内阁,可就轮不到我想要的人递补进去了,我不会急于一时的。”她停顿片刻,道:“至于如何将这件事递到陛下面前,那便更简单了。眼下先将盈盈的事情办妥了再说。”
“是。”
第49章 到昌平
行了将近一日的路,众人都不免有些困乏,朱祁镇便大手一挥,准许各自用膳。
晚膳过后,朱予焕正看书打发时间,外面传来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韩桂兰推开门,徐恭便已经走了进来,向朱予焕见礼道:“臣拜见殿下。”
朱予焕放下手中的书卷,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为了避嫌,朱予焕和徐恭明面上的来往越来越少,至于私下里,自然也是通过太平茶坊等暗中传递消息。
朱予焕看向徐恭,先是示意他坐下,这才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太皇太后吩咐你将李初安置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而非关押在北镇抚司?”
徐恭微微颔首,道:“是,只是李初心灰意冷,反而宁愿呆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也不愿意被锦衣卫监视着熬日子。因此臣将他安置在了北镇抚司的其他牢房之中单独关押,偶尔也送些东西进去,他倒是比先前好多了,若非李初还惦记着杨稷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事情,恐怕也难以坚持到今日。”说到这里,徐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朱予焕,道:“他不再如刚刚进入牢房时那样大吵大闹、自寻短见,如今已经能够读书识字,还托臣向殿下谢罪。”
朱予焕只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道:“到底是在牢房里不见天日,他又曾被严刑拷打一番,能够神智清明地活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
虽然当初杨溥也被朱棣下令关入诏狱,但杨溥到底是读书人,又没有真的犯下大罪,朱棣无非是限制了杨溥的行动范围。而李初是刺杀未遂,光是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要了他的性命,若非他当初说出了杨稷的名字,太皇太后也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李初犯事的时候,父母都已经去世,只剩下同村的一些乡邻能够为杨稷的恶行提供证词,太皇太后命臣将这些村人迁入太后的皇庄内保护起来,以免他们遭遇不测,如今在田庄内也都各自安好,未曾出什么意外。”
李初刺杀之后,朱予焕考虑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保护人证,但她让人去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没了音信,当时她便猜到兴许是张太皇太后将这些人带走了,毕竟除了皇家,还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一群人“藏起来”。
这件事到底涉及朝臣,朱予焕不好随意插手,人证既然已经落入了张太皇太后的手中,是死是活只能看张太皇太后的决断,只是从徐恭那里打听到了这些人的生死下落,就不再过多询问。
“近来陛下因为武举的事情,与内阁和大臣们生了嫌隙,而殿下身担辅政之职,这李初的事情,还需要交给殿下来决断。”
朱予焕闻言微微一笑,道:“交由我决断?”
徐恭迎上朱予焕的目光,坦然道:“臣当初颇受塞哈智指挥使的照拂,才得以结识殿下,臣懂的道理不如内阁的大人们多,但也知道有恩必报。更何况殿下的为人和才能,臣一清二楚,李初确实有可怜之处,也只有殿下愿意且能够为他做主,若李初落到陛下的手中,恐怕也只会沦为对付杨阁老的工具。至于他本人如何,陛下不会有丝毫在意。”
官员们不敢对皇帝有半分怨言,难道还不能解决一个给他们带来麻烦的普通百姓吗?只怕这件事一结束,李初的性命已经朝不保夕。
朱予焕和他对视片刻,这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你也不用将我想得多么高尚,我问起他的事情也有我自己的算盘,你这高帽子戴在我的头上,我若是不为他做主,倒显得我太过冷漠无情。”
徐恭诚恳地说道:“殿下身居高位,所思所想自然和臣等不同。但臣见过殿下当初亲自去接黄娘子,也见过殿下遭遇李初刺杀却并未追究。殿下心怀仁善,已经难能可贵,所以臣才如此恳请殿下。”
朱予焕刚才听徐恭描述李初在牢中的情形时,便已经听出徐恭对李初的怜悯,如今听到徐恭这一番话,心中其实并不意外,只是道:“我可以护着他平安无事,只不过不是现在,他恐怕要多等些时日了。”
听到朱予焕如此说,徐恭心中已经轻松许多,道:“他已经等了五年,就算再等五年又如何。”
朱予焕望着他,认真地说道:“放心,用不了五年。”
再等五年,杨士奇说不定都已经驾鹤西去了。报仇这种事情,还是要当面才好。
“那真是……再好不过。”徐恭躬身道:“臣代李初拜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