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桂兰不由皱起眉头,道:“怎么尽是这样的人……”
“他手中有郭敬的把柄,郭敬手中难道就没有他的把柄吗?”朱予焕似笑非笑地说道:“郭敬是先皇在世的时候派去大同做镇守太监的,可见深得先皇信任,即便他参奏,陛下也不会动郭敬的,也敢拿来试探我。”
韩桂兰听着有些发愁,忍不住问道:“那殿下怎么打算?”
朱予焕把信纸重新封回信封中,思索片刻,道:“你写信给他,文章写得太差,我看了都头疼,别说让陛下看了。让他找人好好润色一下,发入京城。”
韩桂兰听到她这么说,不由啊了一声,困惑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他直接给陛下上奏?”
朱予焕冷笑一声,道:“他不是让我想办法吗?我给他办法,就算我不给,他迟早也会上奏的……我倒要看看他和郭敬谁的头更硬。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他的伯父石岩去世,将宽河卫指挥使的职务传给了他的侄子石彪,他敢赌上他们叔侄两个的前途拱火吗?”
先前斩杀安敬的事情,朱予焕已经看出朱祁镇对于军事要务的重视,镇守太监和边关武将不和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必然要亲自过问。
石亨想借刀杀人,恰巧朱予焕擅长以牙还牙,也好给石亨做一个“榜样”。
朱予焕见韩桂兰面露不解,道:“他虽然未曾言明,但信中明显和郭敬积怨已久,尤其是牵扯到和外族往来,即便是真的,但只见问题、不见证据,谁知道他说的这些几分真几分假。他这样视郭敬如仇敌,只怕郭敬也不遑多让,参奏他的文书也已经快要入京了。”
韩桂兰这才有些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先让石亨放手去做,到时候咱们再出手?”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不错。”
韩桂兰已经明白朱予焕的意思,道:“他若是不碰壁,就不会明白殿下和刘将军对他的提携之恩,还以为只靠军功便能到如此地步,连侄子也能荫封官职。”
朱予焕见她回过味来,向后微仰身体,她靠在引枕上,一手撑在颊边,接着说道:“况且他不是觉得我这个长公主无甚用处吗?我倒要借着陛下的口好好问问他,谁是君、谁是臣。”
武官和文官略有不同,上级提携虽然重要,但能够服众的还是自己实打实的军功。更何况如今刘永诚不在边境,石亨又因功升职,难免觉得自己已无需再依赖他人。
长公主也好、藩王也罢,总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更不用说等到新帝亲政之后,朝堂上又是另一个局面,谁知道那是依附长公主是福还是祸,倒不如靠自己的能力。
朱予焕不介意他萌生这般想法,但本着“要么不打,一打打死”的理论考量,朱予焕也不介意让石亨碰碰壁。
韩桂兰和朱予焕对视一眼,见她看着自己,道:“我……我写吗?”
朱予焕抿唇一笑,反问道:“不然呢?”
马车内就有纸笔,韩桂兰按照朱予焕的意思,在纸上写回复,便听到一旁的朱予焕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桂兰,你想家吗?”
韩桂兰不由一怔,本想当机立断回复朱予焕,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还在家中的时日,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每日和家中姐妹一起,兄长也偶尔教她识文断字,她怎会忘记家中的温暖。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几乎压在了韩桂兰的心上,沉默良久,韩桂兰还是道:“想。可是入了大明,从此以后桂兰就是明人了。既在家中,何须想家。”
朱予焕看着她的侧脸,重复着她刚才所说的话:“既在家中,何须想家……”她见韩桂兰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写。以后还有不少东西等着你写,早些熟悉也好。”
一阵风吹过,韩桂兰觉得如释重负,在心中告诫自己,既然已经跟着殿下迈出这步,就绝不能再有一丝一毫回头的想法。
她只是大明的韩桂兰。
第25章 借刀人
朱祁镇看着放在自己桌前的奏本,不由眉头紧皱,再次翻看起来。
与朱予焕料想略有不同,郭敬的题本还没有上交,郭敬和石亨相继上奏告状,最巧的是巡抚大同宣府的佥都御史李仪正好也上奏,奏管粮参政刘琏违法乱纪,不曾想里面夹了一份石亨参奏郭敬的草稿。
石亨大抵是真的听进去了朱予焕的话,考虑到自己才识有限,真要上奏,得先找个文化人润色内容,正巧没想到误打误撞被李仪放了进去,正式的题本没有上呈,草稿倒是先让户部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刘琏被参,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也上本参奏李仪淫乱违纪。
这下四人相互攻讦,一下子炸开了锅。
其实这原本是两件事,但因着李仪的一时错误,将两件事杂糅成了一桩事,更让朱祁镇觉得头痛。
王振见他流露出几分头大的神情,在一旁贴心地开口道:“皇爷不如歇一歇再看?”
朱祁镇长吁了一口气,绕出书桌,走到木红小几边坐下,看着宫人们上茶,道:“这个李仪,实在是太不得力!户部出身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要不是他来这么一出,郭敬和这个石亨,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事巧就巧在,石亨参奏的草稿入京要比郭敬的早,落款也明显更早,可见是早就有参奏郭敬的想法了,只是碍于文章水平确实有限,所以一直未曾呈交。
李仪的一个小小失误,将守将和镇守太监的不和翻到了明面上,将事情搅得一团糟,朱祁镇自然心生厌恶。
王振听他如此说,顺着朱祁镇的话道:“这李仪连上奏都如此办事不力,也不知道他奏本中所写是否属实。”
朱祁镇皱着眉头,道:“刘琏所写李仪淫乱一事,也未见有什么确凿证据。”
官员严禁狎妓宴饮,但如今即便是京城内也免不了这样的风气,这“淫乱”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罪名,全看朱祁镇如何决断。
王振知道他还在权衡这两人的上奏,看似中立一般开口道:“李仪巡抚大同,奏报当地情况本是应该,奏本中刘琏确实有违法乱纪的情形,理应受罚,但李仪因为一时间的粗心大意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不得不罚……”
朱祁镇端起茶盏还未尝一口,便见他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道:“先生继续说。”
王振这才接着说道:“更何况他本是奉命巡抚大同宣府,怎么和边将有了来往?”
朱祁镇眉头一跳,道:“巡抚大同,和守将有所来往也是在所难免……”
李仪本是户部主事,只是受命巡抚宣府大同,按理说是天子眼线,理应和当地官员保持距离。
王振看出他的那一分犹豫,狠下心一鼓作气,道:“但何至于连奏本都要请教巡抚指点呢?这可是参奏镇守太监的大事,难道他不怕走漏了消息吗?这石亨是武将,读书不多,兴许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李仪怎么会不懂得避嫌呢?”
话已经说到这里,朱祁镇自然明白王振的言外之意。
石亨不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可李仪作为巡抚不应该如此大意,要是巡抚都如此行事,皇帝又如何肯定巡抚所说皆是实话?
现在文武百官都看着,要是只以粗心大意惩治李仪,无疑是在助长这等风气。
朱祁镇放下手中的茶盏,只听茶具砸在桌上“嘭”的一声,朱祁镇道:“先生所言极是!”
王振见他听进去了,这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和出去巡抚的李仪不同,刘琏可是实打实给他送了东西的,王振当然不会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