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让伯父无子,将来只能让子侄继承自己的职务,但石亨不止一个兄弟,这继承花落谁家还不好说,怎么抵得上自己博来的功名靠谱?

巡边的军队沿着刘永诚制定好的路线一直向东,朱予焕全副武装跟在自家师傅身边,放眼望去,几乎是荒无人烟。偶尔能看到曾经修筑城池的痕迹,或是破败不堪的城墙,但也正因为只留下了断壁残垣,才更让人觉得荒凉破败。

也难怪后来不再迁山西等地的军户入辽东,都改成把犯人充军入伍,此时此刻的辽东确实不是什么宝地。

军队驻扎在广宁附近的卫所休整,刘永诚见朱予焕时不时望着远处出神,开口道:“殿下可是觉得这些荒地太过可惜?”

朱予焕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是啊,这里怎么说也能算得上是平原,只要好好开垦,未必不是一片沃土。可却因为撤销府县,浪费了大部分土地。”

刘永诚回头看向城墙上站着的穿戴整齐的士兵们,尽管身上装备齐全,但依然能看出他们脸颊通红。

刘永诚无奈地开口道:“如今才八月,这辽东天气已经接近京师的冬天,此时京畿一带还在秋收的时候,可放在辽东,这一茬麦粟恐怕早就冻坏了。”

朱予焕摸了摸下巴,有些困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在辽东一带种植麦粟呢?”

以她在后世对东北地区的了解,似乎大豆、水稻和高粱的种植在这里更加广泛,明朝怎么会选择种小麦?

“这一带的屯兵都是京畿和山西等地的人,他们原先在家乡种的就是这些,到了辽东自然也是如此,让他们种别的,他们也不会。”

如今辽东都司都是军田,朱予焕自然不能插手,她有些心痒,忍不住道:“师傅,不如试试在军田种高粱和大豆?”

刘永诚微微一愣,道:“高粱和大豆?”

朱予焕急忙解释道:“高粱耐旱耐寒,春季种植刚好,我的皇庄便是轮种高粱和麦子,虽然不比南方一年两熟,但收成也算不错,更不会让耕地荒废,高粱杆也可以拿去沃土增肥。”

高粱作为粮食直接食用,口感自然不如水稻和麦子,但胜在春季便可以种植,刚好和京畿种植的冬小麦错峰,能够最大程度上利用土地。不仅如此,高粱耕种的时候土壤容易结块变硬,而种植麦子时土块变松,对于土壤状态也有一定的改善作用,再加上农具灌溉的辅助,皇庄的粮食产量还未曾掉下来过。

更重要的是边军吃饭都是问题,需要拨粮供给,谁还有心思管什么好不好吃?不饿死就不错了。

刘永诚跟在朱棣身边打仗,对于农务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朱予焕在皇庄种地颇有成效,还曾经捐粮,便知道这些是她的经验之谈。

刘永诚思量片刻,道:“这事情由臣来说,恐怕陛下未必会相信,不如殿下亲自上书?”

朱予焕摸了摸被风吹僵的脸颊,道:“爹爹让我同师傅一起巡边本就是秘旨,我要是贸然上书言政,谈论的还是屯田相关的事宜,爹爹不得一个头两个大啊?”

官员们本就“欺软怕硬”,到时候当然不会说皇帝的不是,最多是朱瞻基太过“宠爱”女儿,主要矛头当然是指向朱予焕的。毕竟这年头但凡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不会随意出门,朱予焕这么做明显是“标新立异”。

本质上朱瞻基是在拿朱予焕作筏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若是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人夸朱瞻基宠爱女儿呢。

刘永诚明白她的不易,但还是道:“这件事不仅于国有利,于民、于军也都是一件好事,更彰显了殿下悲天悯人、济世安民之心,怎么能让我占了功劳?待到先前押送粮食的官员们入京,京中的官员自然知道公主未曾回去,迟早会上书的。既然如此,殿下何不主动出击?”

朱予焕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有刘永诚支持,她沉思片刻,道:“也好,只要能派得上用场,上书便上书。”

其实她很清楚,这上书无非是看朱瞻基的心情,只要朱瞻基不想让人知道,便能悄悄按下朱予焕的上书。否则暖房育种、水泥配方和地暖的事情本该记在胡善围的头上,而非“皇上圣明”。

但如刘永成所说,这件事于人有利,就算朱予焕不占这个名头也无所谓。

第42章 雪夜言

虽说是巡边辽东都司,但也并非真的将整个辽东巡视一遍,天气越来越冷,别说朱予焕这个金枝玉叶,就是跟着巡边的士兵们也受不了。

因此军队在抵达广宁后屯卫便转道南回,大抵是因为互市刚刚结束,一路上竟然也相安无事。

朱予焕原本还有些好奇后世女真的情况,问过刘永诚之后,也只得到了一个东夷蛮族的回应,便也知道明朝这时候压根没把女真放在眼里。

“不过殿下若是对女真有几分兴趣,可以见见内官亦失哈,他是女真人不说,太宗时他便屡次受命巡视奴儿干都司等地,招抚当地酋首,对那里可谓是再熟悉不过。”刘永诚沉吟片刻,道:“内官王彦虽然和亦失哈出身相似,但他曾和汉王有过来往,殿下还是不要太过亲近。”

朱予焕将人名记下,道:“多谢师傅。”

辽东都司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苦寒,北边的奴儿干都司就更不用说了,去那边巡视又容易遇上鞑靼,还要考虑当地的民族关系,可见这位内官也不是个普通人。

刘永诚摇摇头,道:“殿下和臣等奴婢来往也要小心一些,内官受陛下器重,虽然感恩戴德,但也有个别不知轻重、恃宠而骄的……”

他是外官,也是宦官,对于其他宦官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些人狐假虎威、肆意敛财,甚至敢借助官员为自己走私,得来的不义之财则用在宫外修建府邸,豪奢程度不亚于皇亲国戚,简直是自寻死路。

朱予焕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道:“师傅说的是,我会多加小心的,平日里也会严格约束宫人,不让他们随意与人往来。”

她让怀恩和内书堂的其他内官打好关系,但本人几乎不和这些尚未得到重用的内官有所往来,主要还是与女官和普通宫人亲近。

毕竟这些人会不会得到重用另说,作为未来的司礼监成员,这些人的往来也在观察记录之中,朱予焕可不想作死。

刘永诚见她胸有成竹,更觉欣慰,道:“殿下明白就好。”

宫中不比宫外轻松,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次巡边和朱瞻基的简单巡边不同,除了简单的巡视边境情况之外,还有对当地官兵情况的调查,因此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等队伍再回到蓟镇的时候已经是彻底入冬。

一路上气候多变,好几次还遇上了大雪,好在胡善祥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给朱予焕带了不少加厚的衣物,朱予焕一路来竟然也没有染上风寒,就连徐恭都中过招,偏偏朱予焕一点事都没有。

朱予焕对此颇为得意,自称自己是“遇强则强”的体质,又拿徐望之送给自己的护身符,说是有泰山娘娘保护,自然是无病无灾。这次徐恭是真的心服口服,配合地附和起了朱予焕的话。

公主这强悍的体质确实不一般。

刘永诚亲自将朱予焕送回蓟镇,蓟镇也要对这两位有所款待,因着刘永诚还有公务在身,之后还要再到开平卫巡视薛禄留下来的工程,不能在蓟镇久留,而朱予焕也要赶着年底回京,所以休息了两三日,蓟镇官员便为朱予焕和刘永诚办了送行宴。

宴席虽然不大,但气氛还算热烈,尤其是顺德公主也在,尽管有屏风之阁,当地官员也不敢胡乱款待,是以这场送行宴也称得上清新雅致,宾主尽欢。

明日刘永诚和朱予焕这对师徒就要分开,朱予焕自然是有些不舍,便主动送刘永诚回休息的地方。

冬日里的蓟镇一旦入夜便安静下来,不复白日里的热闹,只有狂风卷过的呼啸声,将原本落在屋檐处的雪粒卷起,时不时在一片漆黑之中掀起一阵白色漩涡。

师徒两人并肩前行,刘永诚顾忌明日还要行军,只小酌几杯,身上的酒气迎风而散,他对朱予焕道:“明日殿下便要南下归京,蓟镇也会另拨士兵护卫,臣也总算是安心了。”

朱予焕半开玩笑,道:“徐恭也可以放心了,不然总在我耳边念叨,‘殿下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殿下行事万要谨慎’……”

好在徐恭等人都在稍远的地方跟着,并未听到朱予焕的揶揄。

刘永诚闻言有些好笑,但还是道:“徐恭倒也没有说错,殿下是千金之躯,自然要以公主的安危为重。殿下可不要忘记,太宗爷也一直记挂着你,一定要珍重自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