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心中种种猜忌,但朱瞻基对这法子是照用不误。

既然这法子送来了,自然就是他朱瞻基的,这世上也唯有他能让这法子物尽其用,落在胡善围手中也只会积灰。

朱瞻基内心的种种想法暂且不提,朱予焕在宫中也并不清闲,每日的文武修习不必说,亲爹的后院也实在算不上安生。

朱瞻基是男人,每日可以去外面行走办差,可胡善祥和孙梦秋却不同,每天只能待在四方的院子里,更不用说孙梦秋刚刚坐完月子,身体和心理都还没有彻底恢复,身边却没有朱瞻基这个心上人守着,加上周围无形的压力,孙梦秋难免有些郁郁寡欢。

朱予焕还未发觉,胡善祥却已经办起了之前朱瞻基所说的“牡丹茶宴”,特意叫上了孙梦秋,显然是想借此让她宽心。

胡善祥平日里就掌管着东宫中不少的宫务,现在还要为了哄孙梦秋开心而费力,让旁观的朱予焕看着都觉得累。

这古代女子果然不容易,当妾室要一门心思讨好夫君和正妻,可当了正妻也不轻松,照顾一大家子全成了“本分”,一旦错漏一点便是劈头盖脸的责备,让人喘不过气。

朱予焕看着坐在书桌前拿着几本册子写写画画的胡善祥,不由在心底感慨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虽然是春日,但屋内只有母女两个,安静无声。胡善祥扫了一眼旁边心不在焉翻书的朱予焕,开口问道:“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又有什么话要说?”

朱予焕回过神,嘟囔道:“我才没有呢……”她察觉到胡善祥的眼神,解释道:“我知道娘的想法,您是太孙妃,照顾爹爹的嫔妾、子女是理所应当,如果不能尽职尽责便是渎职,愧对爷爷和奶奶的厚望。”

胡善祥见她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由莞尔,道:“你啊,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我还没说什么,你自己的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朱予焕故意摇头晃脑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焕焕虽然没有读百遍,但也悟出了一点自己的小道理呢。”

胡善祥被她逗笑,将手中的玉杆狼毫放在笔搁上,这才道:“看来总算没让你白白读书……焕焕,你能明白‘责任’是什么,娘很欣慰。”

朱予焕正要开玩笑,胡善祥接着说道:“但责任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呢。焕焕,你知道吗?”

听她这么说,朱予焕不由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另一部分原因?什么原因?”

胡善祥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情,她微微偏头,挑眉笑道:“都说焕焕聪明,今日怎么不猜猜?”

朱予焕眨眨眼,凝神思索了许久,却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我可没有娘聪明,想不出来……”

胡善祥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抚着上面摆放着的牡丹的花瓣,这才轻声开口道:“女子生产不易,无论是产前产后,不仅身体大不如前,心情也时常不佳,正是需要人呵护的时候。”

朱予焕没想到自家亲娘居然还考虑到了产后抑郁症的事情,不免有些惊讶,过了一会才嘟囔道:“娘,桐桐出生之后,爹也不在你的身边啊……”

那个时候可没人关心胡善祥的身体和心理,也无人为胡善祥想着办什么“茶宴”,胡善祥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是孙梦秋一不小心出了点什么事情,到时候可就全是胡善祥的错了,这不是惹祸上身嘛。

胡善祥看向朱予焕,柔声道:“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胡善祥望着盛放的牡丹,道:“太孙嫔入宫的时候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从小便远离亲人,循规蹈矩、小心长大,她能够依靠的只有太子妃和太孙,她心中的不安比别人只多不少。先前还在孕中的时候,她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产后太孙又不能时常陪伴,心里恐怕要比其他人更加苦闷。”

朱予焕眨眨眼,想到之前宫里人人都对孙梦秋的肚子翘首以盼、期待着她能为朱瞻基诞下长子,便是太子妃也寄望深厚。可待到孙梦秋生下女儿之后,众人又不似之前那样热情,只怕对于孙梦秋自己来说,那种心理压力也是难以言喻的,她这样郁郁寡欢也是常理之中。

朱予焕的心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才道:“娘……”

倘若不是怕被人发现她是什么“妖孽”,朱予焕都想告诉自家亲娘,孙梦秋才不需要你关心,她未来可是直接取代你当皇后的。

“太孙虽然宠爱太孙嫔,可是他无法理解太孙嫔身为女子的苦闷,也就无法如太孙嫔心中所想那般时常照拂她。”胡善祥轻轻拂过牡丹的花瓣,道:“同为女子,我也应当多加照顾她。”

朱予焕不自觉开口道:“既然爹爹靠不住,那就靠自己啊。”

她说完才想起,对于孙梦秋这样并非是皇家之人、自幼便不得不依靠太子夫妇和朱瞻基的恩宠生存的人来说,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靠自己”并非是一件易事。

胡善祥见她不再说话,这才道:“焕焕,你明白了吗?”

朱予焕轻轻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道:“那娘呢?娘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换做是她在胡善祥的处境中,即便和朱瞻基没有感情,也做不到胡善祥的坦然。

胡善祥走到她身边,道:“我能依靠谁呢?既然无枝可依,又何必为此自苦。”她见朱予焕抬头望着自己,笑道:“焕焕,娘让你读书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她才是真的强大,无坚不摧。”

第21章 弓弦断

“五支正中红心,另外两支偏了些,最后一支箭都没能射出去……”朱予焕看了看手中的弓箭,又看了看靶子上的结果,忍不住嘟囔道:“怎么还越练越不如……”

朱瞻埏见她耿耿于怀的样子,伸手抓住朱予焕的手腕,宽慰道:“行啦,你这都练了一下午,你就是个小丫头,又没有用不完的牛劲儿,当然是越练越差。坐下来喝杯茶歇歇,省得一会回去连茶碗都端不起来了。”

朱予焕撇撇嘴,这才放下手中的弓,交给了旁边内官,和朱瞻埏坐在一旁休息。

朱予焕一手托着茶碗,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要晃荡,幽幽地开口道:“今日不是牡丹茶宴吗?小叔叔怎么跟着我到校场这边啊?先前可是你亲口和我爹说想要赏牡丹,现在我娘办了牡丹茶宴,你怎么反而不去了?”

朱瞻埏瞪圆了眼睛,道:“那还不是你非要我岔开话题吗?怎么转头就翻脸不认人啊。”

朱予焕一脸无辜。“我就是看了你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说,是小叔叔你自己跑到我爹身边说那些话的。”

朱瞻埏被她呛得没办法,剧烈咳嗽起来,过了一会才指指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开口道:“我生病了,只能静养,去不了嫂嫂办的牡丹茶宴了。”

朱予焕双手捧着茶碗,手臂的颤抖才缓和不少,不至于将里面的茶水全部洒出。她抿了一口,道:“我看小叔叔你就是想偷懒,故意称病不去。”

朱瞻埏撇撇嘴,道:“你还不是一样?反正咱们两个都不喜欢那种客套话的场面,还不如在这里偷闲。反正我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就算说谎了又如何?大家都会信的。”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的天空,虽然有红墙碧瓦阻隔,可阳春三月,正是天朗气清的时候,即便不去牡丹茶宴,在这样的阳光下小坐片刻,也让人身心舒畅。

朱予焕匆匆解渴之后便坐不住了,她立刻重新站了起来,道:“我再练一会儿,全中红心就算是完成今日的修行了。”

朱瞻埏见她这样执着,只好摇了摇头,道:“之后让你身边的人到我娘那里拿些玉雪膏吧,不然这风吹日晒的,迟早把你变成个小黑妞……等到将来大哥给你议亲,怕是连个合适的夫婿都找不到。”

朱予焕原本在弯弓搭箭,听到朱瞻埏的话,转过头看向他,手中的弓箭却没有任何放下的意思,还扯了扯嘴角。

她最不想听的就是这种话,她心里惦记得全都是胡善祥和朱友桐的未来,一旦嫁人必须离宫,留她的母亲和妹妹在宫里,她才放心不下。更何况见到朱瞻基那样,朱予焕对这个时代的男人更加没有兴趣,想想就觉得倒胃口。

朱瞻埏被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了一跳,又见她依然扯着弓,赶紧开口道:“焕焕,你可别乱来啊!小叔叔虽然身体不好,可还没打算早夭呢!”

朱予焕这才嘿嘿一笑,微微挑眉,问道:“原来小叔叔还害怕我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