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薛瑄没有往自己所说的那个方向想,索性自斟自饮起来。

于他们这些官员来说,倘若真的对上这么一位麻烦的帝王,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好在朱予焕只是个公主,对大家都好。

想到之前民间有陛下废后的传闻,杨溥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如今务农寺有顺德公主在,陛下大概也不会起废后的心思,不然到时候又如同汉王之事一般,让他们这些臣子左右为难。

就算是杨士奇,真到那时候大概也不敢如汉王之时一般轻举妄动。

朱予焕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待到务农寺的事务稳定之后,朱予焕便照常读书、习武和出宫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听女官提起王振的事情,他倒是老实,得了朱予焕的承诺之后便时刻留心着孙贵妃的动向,显然是希望能再得个机会在朱予焕面前卖好。

人穷不能志短,光论这股拼劲儿,朱予焕都想向王振学习了。

善堂还未请大夫,京内有名的大夫便主动上门、轮流坐诊,各个医馆都知道这善堂是皇后娘娘开的,如今没人坐诊,他们过来露个脸,以后对外说出去脸上也有光,因此徐望之入宫倒是并不影响善堂坐诊。

“公……不对,郎君!”

朱予焕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远远地看到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许久才认出来是张忠,笑道:“你怎么又来了?前几日刚下了大雪,正是路滑的时候,小心别摔着。”

她穿了一身榴红披风,又戴了暖耳,手中拿着一盏鱼灯,站在雪地里看着纤细高挑,乍一看竟然分辨不出男女。

张忠看呆了一瞬,这才回过神,赶忙走到朱予焕面前,轻声道:“徐家的家书到了。”

朱予焕闻言眼前一亮,从张忠手里接过家书端详片刻,这才收好,笑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到了,望之先前还念叨来着。”

张忠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开口道:“马上便要到年底了,郎君怎么还有闲暇出来?还下车步行……”

“我妹妹想要外面的花灯,我便想着一道来看看茶坊和善堂。”朱予焕指了指后面的马车,道:“后面是我娘和姑姑们筹措的钱粮布匹,赶在过年前还来得及赈济孤贫。这东西拉的太多,外城积雪多,马车不好行走,我便自己下来了。”

张忠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近来为了养病,不能总是来善堂帮忙,多亏了有石郎。”

朱予焕向善堂走去,笑道:“英国公和夫人身体如何?我也替奶奶关心一二。”

“公主放心,父亲和母亲身体康健。”

两人正说着话,远远地听到了有马蹄声,抬眼一看,只见一道身影迅速划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朱予焕一愣,皱眉道:“这么快,是军报。”

张忠怔了怔,道:“军报?”

朱予焕心里转了一圈,道:“兴许是西南的军报。”

第41章 坤宁宫

朱予焕猜得不错,一个月前,交趾大乱,此前就举兵造反的黎利大举攻克明军驻地,剿黎接连失败,身担参赞军务一职的兵部尚书陈洽更是亲自上阵,不敌后挥刀自杀。

原本还有几分喜气的新年因着军报变得索然无味,便是张太后也忧心忡忡。

不过这事也不怪朱瞻基,早在朱棣那时候,黎利便已经在造反,只是这些年下来一直未曾彻底剿灭罢了。

连着几年战事不利,不能让百姓在交趾安心耕耘不说,更是接连失地,如此一来,国家在西南投入的钱财全都打了水漂,兵民两失,朱瞻基如何不头大?

要是继续在交趾耗下去,国家财政就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投入到西南边境去,但北面的鞑靼瓦剌也不安宁,如今务农寺刚刚成立,还没有什么成效,国家财政也远不到可以随时随地两线作战的地步……

平心而论,朱瞻基心中已经不愿意继续在交趾耗下去,那样的蛮荒之地,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才能供百姓安居乐业。但这可是他曾爷爷夺回来的交趾,要是在他手上丢了,这算什么?

朱瞻基心中思绪万千,但明面上还是要发兵征讨黎利。

新年一过,京中还有些寒冷,但已经渐渐开始有了雨水,逢雨逢雪的时候,朱予焕便可以停课一日,索性自己在屋内简单舞剑,以免武艺生疏。

母女三个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胡善祥一边在朱友桐的监督下喝着徐望之开出的滋补药汤,一边翻着桌上的宫务册子,而朱友桐本人则是拿着先前朱瞻墡给胡善祥的生辰贺礼识谱,抱着琵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几个音。

屋檐下雨水叮咚作响,和着琵琶声别有意境,朱予焕舞剑也行云流水,两套剑法下来,额前已经有汗珠滴落。

“许久未曾问过你的功课,没想到咱们的公主舞剑早已有了自己的风骨。”

母女三人都看向门口,只见朱瞻基身着蓑衣、头戴笠帽,若非这是在宫里,朱予焕还以为是哪位农家翁如此辛苦,下雨天还在外面。

胡善祥见朱瞻基来了,急忙起身行礼,得了一句“免礼”,这才起身。

朱予焕挽了个剑花,将长剑入鞘,作揖道:“焕焕见过爹爹。”她直起身体,笑眯眯地说道:“早就会了,本是要在爹爹生辰表演的,只是当时贵妃娘娘临盆,爹爹也未曾看到。”

朱瞻基微微一愣,好久才从脑海里想起这么一件事来,不免有些尴尬。

朱予焕接着说道:“还好当时爹爹没有看到,不然肯定要笑我,那个时候身量还小,舞不出什么花儿的。”

朱瞻基借坡下驴,笑道:“你这剑法练得不错,看来塞哈智教得很好啊。”

“那是……”

胡善祥急忙给了朱予焕一个提醒的眼神,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这才问道:“陛下怎么忽然来了……”

“是贵妃和朕说了,近来你的身体不大好,朕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陛下事务繁杂、日理万机,本就空暇不多,更应该好好休息,又何必为妾身的身体分神。”胡善祥对旁边的宫人道:“为陛下拿布巾和热茶来。你们也是,陛下来了怎么不通报?还有没有规矩?”

“是朕让他们不要惊扰你们母女三个。”朱瞻基早就习惯了她这副知礼守节的模样,抬手要解蓑衣,道:“这几日贵妃母亲入宫,朕想着让她们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今日又逢下雨,在乾清宫闷得慌,这坤宁宫离得近、又安静,朕便想着出来透透气。”

朱予焕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难怪没有坐舆驾来,原来是直接从乾清宫过来的,大抵是被军报烦的,随便找个地方躲躲清净。

朱瞻基不怎么穿蓑衣,半天也没能摘下来,胡善祥见状只得伸出手帮他解结,待到蓑衣褪下,她便也顺手用布巾将朱瞻基脸上落下的雨水也一同擦去。

朱瞻基对上她沉静的目光,不由一愣,头一次觉得胡善祥有点妻子的样子。

朱友桐见状有些吃醋,放下手中的琵琶,双手叉腰,道:“皇爹爹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娘来照顾呢?姐姐说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