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色低头看了看地上,问道:“这酒是世子带来的?”

长齐笑了笑,看去边上:“这些都是。”

李秀色顺着他视线,这才发现一旁的坑中堆满了早已陈旧干碎的酒瓶,还在兀自愣神,只听长齐道:“世子从不入阴山观,却常会到此处来。有时是晴日,有时落雨,一个人悄悄地来,又一个人悄悄地去,一年总会来一次,却从不知是哪天。”

小娘子仿佛当真看见一个独自坐于坟前替天地洒酒的少年,只是风景有些萋萋,也未曾见过他这般萧条背影。

长齐看着坟上的木牌,忽而续道:“阿五死的那一年,小世子不过十岁。”

“那一日,我记得下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间,阴山观的观门被敲响,我命弟子去开门,便看见了阿五化了僵的尸首。”

“他身上有剑口,腰间被无数铜钱系成的链条紧紧裹着,链上沾了血,仿佛是谁一步一步拖着他走上了观前,饶是拖出了血……也未曾于急风骤雨中停下。”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点修改,也去掉了色色咄咄逼人并且直接交代道清的情节。

然后太卡了,我完蛋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卡到头发都抓秃的感觉了,之前卡等一等就能顺了,现在卡得我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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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 僵童

◎既是僵童,便注定出胎即死,命不久矣。◎

似乎几年都未曾下过那么大的雨。

雨水漫了山路, 风折了大树的枝干,飘摇坠落。长齐站在观门边,身旁是心有余悸的开门弟子,盯着地上道:“大半夜, 我还以为闹了鬼……”

话音落时头顶一声惊雷, 炸开平地, 四方黑夜刹那间亮如白昼, 远处的树后,有一抹湿透了的桃红色衣角, 衣角下是金靴, 静悄悄地朝后收了一收。

观中的弟子打着伞蹲在地上观察, 正有些欲言又止:“师傅, 这僵尸上的铜钱链刻了广陵王府的……”

雨幕成雾,“哗啦啦”的水声伴着雷声,压去弟子剩下的声音。长齐不动声色,只是让弟子又在门外放一把伞, 再将那铜钱链解开搁在门外, 默不作响的,差人将尸首抬了进去。

“第二日再开观门。”回忆至此,老道长淡淡道:"那铜钱链被拿走,伞却未曾动过。"

长齐没有直说,但李秀色已然心知肚明。

她脑中有轰隆隆的雷声,雨幕下漆黑的夜里, 仿佛能看见那习惯一身桃色、彼时却单薄幼小的身影。她有些想象不出来, 这样素来不染凡尘高高在上的桃色, 被雨水彻底打湿, 混着满身泥泞与污血, 闷声不吭藏于树后的模样。

李秀色喉咙一时有些干涩:“当真是世子亲手杀了阿五?”

他那时才十岁。

“是。”长齐喟然而叹:“但到底并非是他的错。”

“阿五到底是天赋不足,虽为人师,危急中却只能以命保命,为护这唯一的徒弟,被咬化成了僵。观中替他化怨超度时,发现这阿五身上并无半分怨气,唯一残留的余念,是他死前意志尚且清醒时,恳求世子亲手杀他,也是他亲口告诉了小世子,需用铜钱并剑生雷火刺于他心口,叫他即便化僵,也害不得人,飞灰湮灭。”

颜元今虽然才十岁,但自小是个孤傲性子,他嚣张跋扈,自认没心没肺古怪心肠,看不起旁人哭,也从来不会哭。

阿五死的时候这小世子自然也未落一滴泪,想来是他想不通怎会有般的人,为了救他扑在他身上自己被咬,为了不害人还要求他亲手杀了他。

于是他沉默半晌,只说:“你撑住,我去找人救你。”

未及转身,袖口却被人猛然拉住,攥紧的手爆出黑色的筋脉,指尖隐隐现出黑迹,颜元今低头,看着那双手上一点点伸长,却还在避免刺碰到他肌肤的指甲。

“我找人救你。”

他低声说完,头也不回,只想甩开对方的手。奈何那人拉得太紧了,连说话声都变得嘶哑:“世子,杀了我。”

少年的手被硬生生一节节掰开,今今剑被递至他手上,身后那人继续道:“杀了我……为师求你。”

颜元今道:“……我会去阴山观。”

“没用的。”

阿五却还在笑,只是笑时血水自喉间呛至肺腑,令他止不住干呕:“你看……我肚子都被剖开了……没人能救得了我。”

广陵王世子握剑的指尖发白,低头盯着那已然冒起绿气的黑甲,只重复道:“我去阴山观。”

阿五忽然便没了耐心,大声道:“可他们救不了我!”

他的身子此刻剧烈的颤抖,眼珠于白黑色间不住翻滚,面部无止尽的胀痛,腐肉如藤蔓攀爬上他糜烂的肌肤。

“……世子还在犹豫什么?!我让你杀了我!听不懂吗?”

“算为师求你。我这一生,虽并无何大成大就,到死连个像样的名讳都未有,却也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不过是懒散无用了些,但从来都是但行好事。我这般的人,度衣师傅说,去后是能要入善道轮回的,你总不能叫我死后再去作孽?”

“你去找他们,也不过是耽误时,我此刻已快没了意识,若化了僵,便会开始吃人、咬人,甚至还会伤你,你是想要我到死还要欠你?”

见少年始终没有动静,他的声音都似乎已经气得发抖:“颜元今,我给你当了五年师傅,你虽一声都未喊过我,我也未曾怪你,只是事到如今,为何连我最后一个要求也不愿意做?当真要我跪下来求你?!”

十岁的广陵王世子久久未动,没有出声,手中的今今剑却忽然出了鞘。

阿五忽而笑了,看着那剑,开口道:“没错,就是这样。你要知道,我此生不过也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听你唤我一声,二便是给我一记痛快……第一个怕是不行了,那就只给我一记痛快吧。”

“没时间了,”他说着,笑容忽然又变得有些苦涩,像是最后的喃喃:“帮一帮我,好吗?”

他要怎么帮他?杀他便是帮他吗?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细小的,而后越来越大,砸在二人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