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的面色不知是因为灯照还是因为紧张,显出几分少见的苍白。他一直站在前排,周围的喊声几乎掀翻屋顶,他却只是盯着饶晟的身影,薄唇抿得很紧。
他觉得每一次挥拳都太快,带起掠耳的风声,继而是拳头重击皮肉的闷响,一次一次撞击着他的耳膜。
俄国人路数刁钻、打法强悍凶猛;饶晟虽然依凭身法灵活和经验老道占据上风,但赢得艰难,始终没有找到一招制敌的时机。
这一场在看客眼中十分精彩的对决,每一秒的叠加对于黎玉而言都有如钝刀割肉。场内温度很高,他的后脊却渗出冷汗。
地下黑拳每局3分钟,中场休息一分钟,总共打满三局。前两局饶晟和俄国人各有胜负,第三局成为决胜关键。
第一局休息时,饶晟坐在拳场的其中一个角落,低头凝神,并未看向观众。第二场他输给了俄国人,再度休息时喝下一口水,继而偏头将满嘴血水吐在地上。
四周的射灯亮得发烫,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黎玉微微仰头,看着饶晟又一次从角落的椅子里站起。男人走到中场不过四五步,经过黎玉身前时视线随之捎带了一下。
黎玉穿着轻薄的衬衣,下摆塞在牛仔裤里,裤腿卷起一圈,脚上是一双男士短靴。
好看。饶晟突然想,这里上百号人,就属他的人长得最好看。
三天没见了,饶晟这时就想抱一下黎玉。当他站着俄国人面前时,第一次发觉自己没有了那种对于赢的渴望,他只想赶快打完这一场,然后去安抚一下看起来面色不佳的黎玉。
他这个年龄的拳手,大都已经退役。要论速度和力量,远不可与二十岁的年轻拳头持久较量,凭的都是多年积攒的经验和眼力,能看出对方的拳路和预判下一步的攻势,从而伺机反扑。
可是第三局刚一开始,饶晟就一改先前的战术,表现得异常凌厉积极。他先以刺拳展开直击,将俄国人频频逼退,而后以自己擅长的后手勾拳,反复针对俄国人的下颌处进攻。这是最容易造成惨重伤亡的部位,拳手都知道加以严密保护。但是饶晟的干扰拳路又相继异军突起,俄国人渐渐疲于应付。两人交锋到两分半时,饶晟的体能状态分毫未减,终于看准对方一处破绽,以一击凶悍的勾拳击中对方下颌。
俄国人瞬时倒地,蹬地挣扎了几下,逾十秒未起。观众的口哨与喝彩已经响作一片,饶晟赢得干净利落让人叹服。黎玉站在场外倏忽松了一口气,想往前移动,腿下却不争气地发软。
饶晟拔掉一只拳击手套,掀起围绳,弯腰而出,径直走向看台边那个立住不动的青年。
一如他期待的,黎玉的目光迎着他而来,漂亮的唇线微微勾起。待到饶晟走进,黎玉很轻地叫了一声,“饶哥”。
其实周围嘈杂纷乱,饶晟未必真的听见了,只是从熟悉的口型里感受到黎玉的声音。
他不是感情外露的人,这一瞬间却有种想要让人知道的冲动,一下伸手将黎玉揽到怀里,四周的叫喊声立刻大了一倍。
饶晟半哑着声说,“吓到你了么。”继而就吻了下去。
黎玉睁着眼,还没回过神,立刻尝到了腥甜的血味。他的双眼来不及闭上,舌尖已经探出,用心地舔着饶晟唇齿间的血污。
围观的人好像都疯了,就连酒吧老板也站到了椅子上就为看清这个吻。Gavin距离两人最近,用一种好像不认识饶晟的眼神,看着他带了一身的伤紧紧拥吻着黎玉,心想这他妈也太刺激了。
后来黎玉被吻得晕晕乎乎,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饶晟带出了酒吧。Gavin替他们开车,两个人或是碍于外人在场,坐在后排都没怎么说话。
黑拳的奖金都是现场结清。饶晟过去的习惯是带走一张支票,有时候回家就随手扔在一边,兑不兑现都看心情,毕竟他不缺这个钱。这次却反常地要了现金,由于有黎玉的大手笔下注,他直接领走1.5万,装在黑色塑料袋里,一上车就塞到黎玉手里,说,“你这么大方的赌客我是第一次见。”
黎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饶哥肯定会赢的。”
饶晟揉了揉他的头,然后靠向椅背,说,“我睡一下。”
Gavin平稳地开着车,过了半个小时,车停在一栋公寓楼前,黎玉推醒饶晟,“饶哥,到你家了。”
饶晟睁开眼,很自然地牵住黎玉,说,“走吧。”
黎玉却没有动,犹豫地看着他,“这是你家。我、我就不去了吧。”――他们从认识到现在,都是饶晟单方面来找他,黎玉甚至不知道饶晟的具体住址。这时以为是男人睡迷糊了,才直接牵着自己下车。
饶晟眯起眼,声音有点无奈,“我知道这是我家,走吧。”
这个晚上发生太多事,黎玉已经消化不了了,又是慌乱又是惊喜地跟着饶晟下了车,不忘回头和Gavin说一声谢谢。
到了饶晟这里他才知道,这栋公寓距离自己的新家只差两个街区,步行不过十分钟。两人坐电梯上到19层,当黎玉走到客厅的窗台边,更加惊奇地发现从这个角度竟然可以遥望自己家的窗户。
他心里那个一直不能落实的想法终于有了一点生根发芽的勇气,转回头去问饶晟,“从你这里...到我家也不远呢...?”
饶晟走过来,两手撑在黎玉身旁,把他抵在落地窗上,垂眼看着他,“是不远,所以有时候我想到你了,就会站在这里看看你那两扇主卧的窗户。”
黎玉完全呆住,脑中嗡嗡作响,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哥也会想我吗?”
饶晟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可爱,用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说,“不然呢,你觉得我只想跟你上床?”
黎玉连忙摇头否认,“没、没有,不是的。”
饶晟又说,“你觉得我和柳民治是一路人?睡了你,然后花点钱打发你?”
黎玉吓得不行,声音都带着颤意,急着解释,“我只是没有自信......”
程景森把随从留在门外,穿过窄小店面和稀稀落落的两三桌客人,走到她身边。他俯下身的同时,常瑜的手已经伸了上来,摸着他的一侧脸颊。
「*-」 “黎玉,起先我不知道你主动找我,是不是只想依靠我给你保护,所以也不敢勉强你,就和你保持着距离。后来...看你也不像只是求个金主,像是有点真心的样子,我反而担心你知道我的背景以后,不能接受我这种人。”
饶晟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孤儿,成年以前换过三个收养家庭。养父母基本都是为了政府福利收养我,最后一家的男主人是个退役的拳击手,从我十三岁收养我,然后教我练拳,让我为他赚钱。”
“我打到二十岁时,已经小有名气,为了保持胜率开始服用兴奋类药物导致上瘾,需要长期治疗。养父母带着我赚的钱跑了,把我留在医院里,最后是程老板救了我。”
“后来我虽然戒掉了药物依赖,但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程老板清洗琅帮上下时,不要命的架都是我去打的,好像只有到了打人杀人的时候,那些血都沾在手上,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所以就算后来跟着程老板洗白了,我也每周或者每隔几周去打地下拳赛。要不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黎玉眼神里的错愕随着饶晟的讲述,慢慢换为一种悲伤而心痛的神色。
当饶晟停下来时,他唤了一声,“饶哥......”甚至有了一点吻他的冲动。
两个人靠得很近,饶晟身上的血渍已经沾染到黎玉的那件浅色衬衣上。饶晟稍微退开,说,“和你在一起这几个月,我基本都没怎么去了。黎玉,到我这个年龄再说什么真爱有点虚无,但是你让我觉得有种牵挂,以前我没有这么牵挂过别的人。我和你做的时候,经常要提醒自己,收着一点,不要把你弄伤弄残了。”
最后,他轻轻揉了一下黎玉的脸,“我去洗个澡。你好好想清楚,我就是这种人,前半生已经这样了,后半生未必能改。你还年轻,要是喜欢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要是哪天你不喜欢了随时可以走,我不会强留你。”
说完,他的视线从黎玉脸上离开,转身去了浴室。
水气开得很热,饶晟在花洒下闭着眼,刚才打拳时受过伤的地方并不觉痛,他对于这些似乎已经麻木,脑子里却很乱。
如果一会儿出去时,黎玉已经不在了,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