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心里发毛，她伸出手，缓慢推开了那扇沉重门扉。

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在她脸上，窄窄的一条线，透过逐渐敞开、越来越大的门缝，黎遥看见了光源，那是一轮高悬于夜幕之上的明月，天心月圆，好似一盏明灯，照亮了黎遥身前屹立月下的破旧戏台。

那是一座木头搭建的古戏台，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戏台离地约两米，像戏台又像祭坛。傩戏和其他戏曲不一样，傩戏班称坛，班主又称坛主。古老戏台柱子上贴着褐黄色的驱疫祈福符文，四角悬挂着灯笼，大红帷幕垂落在戏台四方，被灯笼一照，阴影像一大块干涸的血迹，奇诡悚然。

舞台下方，一张张雕花木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椅子上空空如也，仿佛在静待着观众的到来。

黎遥想了想，没急着走上戏台，她在台下找了个靠边角的位置坐下。

这次的任务三是学习傩戏，黎遥本来想着，学个跳舞学个唱戏，能有多难？

谁知道，一进来，还没等开始教学呢，她自己就先被这试炼空间的诡异吓到了。

戏台下，黎遥刚一坐下，突然，“咚”，一声鼓的闷响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听不清的粗哑女声伴着一声声的锣鼓唱起古怪的曲，没有其他的乐器，没有琵琶竹笛的旋律，鼓与锣与钹巧敲打起来，咚、咚、咚，声音如雷，庄严厚重，打击乐的声音环绕着黎遥，仿佛有一群看不见的人正在她四面八方敲打着手中的乐器，鼓声为她而起。

在这一声声的锣鼓声中，戏台四角的灯笼更亮了，艳到极点的红光洒向台上台下，黎遥忽然发现，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不，那可能不是人。

戏台中间站立的女人，脸戴黄金四目面具，身穿玄衣朱裳，正旁若无人地在台上迈开脚步，踏着鼓点，跳起傩舞，女人身上的戏服随着光影的变换，忽明忽暗，她站在台上月下，似人似神似鬼，神与人与鬼的那道界限，在此曲此刻，在她起舞的方寸之间，忽然模糊。

而就在她闻声而舞的那一刻，黎遥身边的一切开始混沌不清了起来。

眼前的舞台消失了，她仿佛看到一只又一只色彩浓艳的面具挣脱束缚化作妖魔，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咆哮着奔向舞台，鼓声急促，站在原地起舞的面具人衣衫艳丽，动作庄严，脚踏走罡步，手中按诀，潮水般的黑暗中，掌坛者边唱边舞，杀鬼除疫，祭祀神灵。

咚咚咚咚！咚！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舞蹈结束，女人的身影如她来时一般消失无踪。

“啪啪啪”，身旁响起一连串掌声如同浪潮，惊得黎遥一下子回了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入迷了。

说好的学唱戏呢？

结果她愣是当观众看完了一整场戏。

月亮高挂树梢，熠熠生辉。

黎遥站起身来，走到了高达两米的戏台旁，这戏台比她人都高，黎遥一个向上跳跃扒住了戏台边沿，手脚并用，尝试着爬了上去。但令黎遥失望的是，戏台上什么都没有。

她四处转了转，走动间，脚底下年久失修的木制舞台传来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刚才那个如梦似幻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黎遥退了两步，脚下突然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黎遥低头向下看去，忽然间，她脸上一沉，视野受限，黎遥下意识抬手一摸。

指间传来冰凉又熟悉的触感，是只面具。

她又仔细摸了摸。不是通常的双目面具，这只面具它长着四只眼睛。

黄金四目，头长双角，满脸凶相，这是刚才舞台上那位坛主所戴的那一只。

黎遥的手指扒住面具边缘一用力，试图取下来，面具纹丝不动，仿佛眨眼间就和她的脸长在了一起。

黎遥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刚才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就是为了把这面具扣到她脸上一样。

还没等她细想，她察觉到好像有人碰了碰自己的小臂。

“谁？”黎遥迅速抬起手臂透过面具的双眼看向臂膀。

原本光滑洁白的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突兀的黑色指印。

就像是刚才有个看不见的人捏了她的手臂一把似的。

这个试炼空间里，有一群看不见的人。

但对方似乎对她没什么恶意，只是捏了她一下，在黎遥准备往台下走的时候，她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触感。又是手臂。这一次，她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施力方向和意图。

祂好像……想让她抬起手来？

黎遥尝试着举了举手，果然，对方没再动她的手臂，那股力道又碰了碰她的大腿，向外拉去，似乎想让她分开两腿。

黎遥从善如流，任凭那个看不见的存在摆弄积木一样指挥着她的四肢。

手抬起来、掐诀，腿张开、迈动……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遥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有力的鼓，像是在宣告着好戏开场，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色波纹一样泛起了一些涟漪，而在这片波纹晕开的激荡之中，黎遥隐隐约约见到了许多人影。

她所以为的空无一人的台下，此时此刻全都是人，每一张木椅上都坐着一个人，那些人形的轮廓或做出敲鼓的姿态、或手握铜锣、或双手抱胸看着台上……只有她刚才坐下的位置旁边委屈地蹲着一道人影，仿佛是被她从椅子上赶了下去。

黎遥立即转头看向了“祂”所在的地方。

在她眼角余光中，黎遥似乎看到了一角鲜艳的戏服。

紧接着，那声鼓的余韵消失了，涟漪散去，她又看不见了。

而那股力道也再次轻柔地落到了黎遥的身上，继续掰弄她的四肢。

黎遥终于明白了过来。

那个看不见的人、那个“祂”，应该是在教她跳舞吧？

这真是……过于温柔了啊！黎遥既然敢进来，就是做好了像后羿试炼中一样死得惨烈的心理准备，但她的心理准备完全没用上。“祂”跳舞时，面具可怖、杀鬼手段凶狠，可此时教起她跳舞，动作却春风化雨一般异常温柔，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一点力道都没有使。

黎遥忽然想起，方相氏虽然长相可怖能驱鬼，但她实际上是位吉神啊。

能保护亡灵安全的神明，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黎遥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但不确定。

伴随着“祂”的教学逐步发展，黎遥眼前那片水波晃得更剧烈了，她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台下那些人影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

月亮仍旧高悬于中天。

一片鼓声中，踏着舞步的黎遥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楚了台下那一张张安静望向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