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模样古怪的少女冲他一笑，眼睛里却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洞察与成熟。

她说：“我当然知道啊。我知道学校不是象牙塔不是乌托邦，我知道社团的建立要踏着血与火的纷争，我们是战场的预备军，我们是军部党争的缩影。”

商誓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既然你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那你考虑好了吗？其实从我的角度，我不建议你现在就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因为新社团的成立、新思想的出现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那些人可能来自军校、可能来自军队内部，会有很多人想毁掉这股新势力。而在我看来，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你不足以抗衡他们。”

“你说得这些我都考虑过，”黎遥点了点头，“但我的答案还是，我要建立社团。因为在我看来，我早晚要建立势力的，而现在的我足够弱小，弱小是我的保护色，那些人会因此看轻我、给我成长起来的机会。如果真要等到我足够厉害了，等我进入军部再组建势力，你猜那个时候的我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是暗杀。是明面上的斗争。

接下来的话黎遥没说，但最迟钝的洛九川也能听懂她的未尽之意。

军部有些人，百年前就敢暗杀最高指挥官应守靖，他们的手段狠毒到令人无法想象。

商誓不解：“既然你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怎么还……”

“因为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科技越发达，人民应该越幸福才对，可我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这是黎遥第一次对人吐露自己的心声，在这个小小的食堂里，在这张包完饺子后还散落着些许面粉的桌子上，她双手交叉叠在一起，对着眼前的两人说：

“我看到的是矿星地底的火焰还在燃烧，矿星原住民被迫搬离故土背井离乡；我看到第一元帅所属的程家为了祭祀神明建立‘少女工厂’，把平民百姓当作消耗品当作肥料；我看到一串串士兵牺牲、平民死亡的惊心数字只是掌权者谈判桌上用来党同伐异的工具，我看到上位者眼里的轻视，看到他们对远方的哭声无动于衷。可我始终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不相信能出动歼星炮的文明会没有发展出星球改造技术，之所以没有动作，之所以矿星还在燃烧，无非是因为，扑灭地火要花的资源实在太多，他们这些贱民，配不上这样的付出。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从来就不该用经济数字损益比来计较啊。

人民的生命难道不该是摆在第一位的东西吗？

可他们对人民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对人民的哀嚎充耳不闻。

军部世家鲜花着锦，底层平民衣不蔽体。

平民是什么？是燃烧的柴，是采蜜的蜂，是吐丝的蚕，是被践踏、被欺压的泥，是被迫用生命供养世家的蝼蚁，是神明争夺信仰的工具！

没有人把他们当人！

这就是目前的联邦，这就是目前的军部。

真是烂透了啊。

商誓隐约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他呆了一会儿，才神情复杂地开口：“我认同你说的这些。但是，只是握着权力的人错了而已，只要换一批人不就……”

“天真，”黎遥反问他，“顶层践踏底层人民，你真的认为这只是掌权者的问题？你真的觉得军政府的存在是合理的？没用的，就算把现在这三位元帅全部杀掉也无济于事，会有源源不断的虫豸重新坐上那个位置，只要制度还在，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个地方病了，”黎遥目光如刀也如炬火明亮，“而唯一能让一切回归正轨的办法是：放一把大火吧，让我们从根上开始，将这错误的一切付之一炬，再在废墟之上建立新的秩序。”

她才不是什么继承者。

她是旧世界的毁灭者，她是带来变革的人。

桌子后面的少女眼中神色灼灼，似有烈火在她眼底熊熊燃烧。

闻言，对面两人仿佛被她所描述的大火燎到一般，神情皆是一片震动。

他们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言论。

从没有哪一个社团、哪一个势力有过这样的思想主张。

商誓一直有改变一切的想法，也一直因此被家族视为异类。但，他从未敢像她一样，想得如此大胆、颠覆得如此彻底。以人民的利益为先吗？似乎有什么创造性的东西从商誓这位军部世家之后的心中挣扎着、生长了出来。她的语言像一支利箭击中了他的心，商誓清晰地感觉到，在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好半天，他才长舒一口气，缓慢开口：“我一直都知道你有野心，但没想到你想得这么远。”接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想了想，又开了口，男人的语气缓慢却坚定：“我承认你是个敢想的人，这个梦很大胆也很迷人，从现在开始，这也是我的梦，那就让我们一起去实现它。”

洛九川没有商誓那么多心思，他只是觉得黎遥说得有道理，而有道理的事情就要去做，他向来是个大胆的人，大胆做梦，大胆行事，也欣赏着比他更大胆的黎遥。

他看着黎遥，咧嘴一笑：“我喜欢这个说法，以后我跟着你干了！”

黎遥满意又欣慰地看着他们笑了，她笃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这么自信吗？”

她微微一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闻言，两人又是一呆。

文化人商誓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这短短几个字里似乎蕴含着深远真意。

而洛九川听不太出来背后的譬喻，但他感觉到了，这句话似乎能给人无限的力量与勇气。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他们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那我们就做燃烧旧世界的第一支火炬。”

*

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每个人分到了一只白碟一只碗。黎遥站起身，抄起大勺给自己满满当当舀了一整碗饺子，又拿过另外两只碗给其他人一一添好了食物推到他们面前。

“尝尝，我家乡的食物。”

盛满饺子的碗放在桌上，香气弥漫而出，不等其他人开动，黎遥舀起勺子，吹跑饺子表面的热气，又抿了一下，发觉不烫之后，她一口一口地咬了起来。

其实关于饺子，她想说的还有很多，它象征团圆，象征“交替”与“子时”的辞旧迎新，它外形酷似元宝象征财富和吉祥如意……但在远离故土的星际，在没有了华夏文化土壤的星际，没人能听懂这些隐喻。

唯一共同不变的语言是美食。

商誓嚼嚼嚼：“说起来，你知道成立一个社团的手续有多麻烦吗？”

“不知道啊，”黎遥起身又给自己加了一勺饺子汤，她语气轻松，“但这不是要先定靶子再射箭嘛，先有个目标，然后有困难克服困难就是了，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那才会真正的一事无成。”

洛九川嚼嚼嚼：“我记得好像因为四年级才给成立社团，所以注册社团时的那些考核都是针对四年级生的。回头我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