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颊烫极了,心中倍感屈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忽地,有温暖宽阔的手把她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见她哭了,他拿着手绢给她擦眼泪。
泪眼朦胧中,云枝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眉目温和。
他身量很高,为了给云枝擦泪只能半蹲着身子。
云枝听到有人叫他“大哥”、“胥之”,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俞胥之训斥了俞欣萍,说她蛮横无理,竟欺负弱小,要罚她抄三十篇大字。俞欣萍瘪着嘴巴,满脸不情愿,但因着大哥的威严,她不敢反驳只能应下。
俞胥之拉着云枝的手,把她安顿到无人的位置。同样是靠窗,不过排在俞欣萍前面两个座位。俞胥之把她的书袋放好,轻声道:“你的旁边就是许多花,若是累了,扭头看一看就能解乏。”
他和云枝说话时始终微微弯着身子,未曾因为她年纪小就随便敷衍糊弄。
云枝柔声应好。
她盯着俞胥之离开的身影,突然发现从窗户往外望去,不仅能够看到满庭院的花,还有每个人远去的背影。
学堂上,夫子点到俞寻之的名字,他站起身,却闭口不言。因此引起了哄堂大笑,唯有俞胥之脸色微凝,没有笑他。
俞胥之在家中排行老大,又因为他处事周到,一众兄弟姐妹都信服他。
众人以为,俞胥之父母和睦,自身优异,但白玉微瑕,他所仅有的一点瑕疵却不是他的品行,而是他的兄弟。早在俞大爷娶妻时,就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为此俞大太太备受旁人羡慕。但成亲不过三年,俞大爷醉酒后被丫鬟爬了床,使昔日种种承诺都成了笑话。俞大爷自然是悔不当初,想要把丫鬟发卖了以证明自己对妻子的忠心,殊不知丫鬟有了孕,经老太太开口,俞大爷只得抬她做了姨娘。姨娘后生有一子,便是俞寻之。
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俞大爷的不忠,因此俞大太太不喜他,俞大爷冷落他。
俞寻之成了府中最微不足道的人。姨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他忍耐,忍到长大成人,他就可以搬出府去,过自己的日子。
身边轻视奚落的目光、姨娘一句句的要他忍耐,让俞寻之的性子越发沉闷不讨喜。
什么人同他讲话,他都不回答,仿佛不张嘴说话,就不会犯姨娘口中所说,会被赶出去的错误。
众人本就对他的出身议论纷纷,因为他的性子,议论中又加上了一句“怪胎”。
夫子连连摇头,见他锯嘴葫芦似的不开口,只得做罢,另叫了其他人回答。
俞寻之坐下,双眸盯着书卷,诵读的声音在他耳边飘远,直至有人提醒,他才发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
佣人好意提点,是俞胥之见他发呆,才叮嘱记得告诉他,免得他夜深了还不回去。
俞寻之没应声,他看出佣人眼里的期待,仿佛要他说上一些感激涕零的话才满意。但他为什么要说,全都是俞胥之自作主张,他可没有要他提醒。
俞寻之回了院子,姨娘见面就开始询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可曾惹了祸。俞寻之一句话不回应,任凭姨娘气红了眼睛,怨道:“你这孩子,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俞寻之小时候话很多的,喜欢围着她说这说那,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对她流泪也没有动容了。
俞寻之翻开书卷,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拿起毛笔默写。他知道,自己的字很好,应该是比俞胥之的字还要好,可从未有人夸过他。谁会夸一个庶子字写得好呢?既得不到赏赐,又会被大太太记恨。
纸上所写,都是夫子今日所教授的内容。若是夫子见了定然会惊奇,俞寻之明明都会,为何在堂上不回话。
写罢,俞寻之把一沓纸放在烛火旁,看着它们被烧成灰烬。
蒸腾的火光映照在俞寻之的脸上,几片乌黑的碎屑沾到他的发丝,他几乎毫无表情,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机活力,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俞胥之每日都会送妹妹俞赏萍去女学,云枝在路上遇到过他几回。她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只是微微点头。
俞胥之不禁生出了好奇,询问俞赏萍,云枝如何。
“她啊,挺安静,长了一副好欺负的脸。”
俞胥之皱眉,问是不是俞欣萍又欺负了云枝。俞赏萍见隐瞒不过,只得全部说了。
原是云枝身子弱,应大夫的叮嘱,她每日将煮好的汤药装进水囊中,在下课时喝。俞欣萍因为上次俞胥之为云枝出头受了责备,从此记住了她,便有意打翻了她的水囊,看着倒了一地的汤药,出声嘲讽。
“要换作我,就和俞欣萍打起来了,要不然就去告诉大哥和爹娘,让夫子罚她。可云枝的性子太软了,有一两次被夫子撞见了,她一句告状的话都不说,只垂着头收拾地面的脏污。”
俞胥之听罢,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妹妹受了欺负,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告状、找帮手。可云枝以为无人可以倚仗,只能默默忍下。
她才多大的年纪,就学会了忍耐。俞胥之又想起她体弱多病的身子,想来在家中时,云枝也没有被精心养护,才落下了体弱的毛病。
胸中涌现出一股豪情,俞胥之把妹妹送到没有离开。在俞欣萍再一次欺负云枝时,他现身,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哀嚎叫了夫子。
俞三太太脸色铁青地接她回去,对夫子道:“放心,日后她绝不会再做出此等欺负他人的事来。”
但俞胥之仍不放心,他嘱咐妹妹俞赏萍多多照顾云枝。
因着大哥开口,俞赏萍当然应下,只是她心里却不太甘愿,对云枝说话的语气格外生硬。
云枝擅长让一个人喜欢她。
女学众人所带的书袋,样子简单,并无出彩的地方。云枝却别出心裁,在书袋的挎带上绣了花,瞧着漂亮极了。俞赏萍果然起了兴致,要云枝帮她也绣一个。
云枝稍做思索,没有同样地绣上花朵,而是绣了蜻蜓蝴蝶。
俞赏萍看到栩栩如生的蝴蝶,高兴地连蹦了两下,再看云枝时没有之前一般抵触。
她同云枝逐渐交好,从应大哥所托,不得不照顾云枝,到两个人好似一个人。
俞胥之给俞赏萍送点心小吃时,总会带上云枝的那一份。俞赏萍脆声说道:“谢谢大哥。”
她见云枝不开口,就捅了捅她的胳膊:“你也要说谢谢。”
云枝柔声道:“谢谢”
她思来想去,最终唤道:“胥之表哥。”
俞胥之眸色一软,摸向云枝的脑袋:“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