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丝毫不惧:“你骂人也无用,见不了就是见不了。”
秋水急得团团转,见当真见不了俞寻之的面,便托小道童把书信转交。
小道童初时不愿,但秋水柳眉一竖,吓唬他道:“误了书信,二少爷必定重重罚你。”
看她神情笃定,小道童才不情不愿地接过书信。
俞寻之早就从俞观萍口中知晓,俞家人今日上山接他。他也知道云枝是玲珑心思,必定会提醒他收回见面时的“规矩”。
俞寻之眉眼舒展,缓缓打开书信,只见散发着清淡香气的信笺上不过落下了两行字。
望二表哥怜我,云枝亲笔。
手指微动,俞寻之的指腹在“怜”字上轻轻摩挲。
秋水着急地等候着,没等到俞寻之出现,只等到了一封回信。
她抓住小道童,问他俞寻之怎么回话。小道童指向书信:“看过了就知道。”
秋水无法,只得加快脚步回到云枝身旁。
好在俞老夫人惦记家中人皆是养尊处优惯了,前半段路途都是乘坐轿子上山。为了使脚步稳妥,不惊着了贵人,抬轿子的轿夫走得极慢。
秋水的离开和返回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把回信交到云枝手中,不禁埋怨俞寻之行事太大胆,那样一番话,若是让俞老夫人听见了,不知要怎么误会云枝和他的关系呢。
云枝原本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想多了,俞寻之固然胡闹,可当着俞家人的面,他必定会收敛。不曾想,他竟行事毫无顾忌,若非自己派秋水前去,等俞老夫人到了清修观门口,听到的小道童的一番说辞,不知会用何等目光看她。
云枝想,她本以为俞寻之总归有一些分寸。而今看来,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素手展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暂如你所愿”。
这便是撤掉了小道童的拦路。
可一个“暂”字,直让云枝的心七上八下。
她摸不透俞寻之的心思,唯恐他会做出惊人之举。
后半段路途,俞老夫人突然喊停,她下了轿子。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掀开帘子走出。
俞老夫人弃轿子而上山,没一会儿就额头沁汗。俞三爷开口相劝,说山路坎坷难走,还是坐轿子去罢。
俞老夫人带着全家上山,并非是出于对俞寻之的看重。她不过是因为丧夫以后,对子孙产生了不信任之感。俞老爷子身为一家之主,他有了不好,这些孩子们尚且你推我,我推他,不愿意去祈福。倘若换了她,是不是更没有人理会。
俞老夫人要借着对俞寻之的看重来告诉众人,她不会让孝顺的孩子白受委屈,会将俞寻之曾经受过的苦楚全都弥补回来。
可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俞老夫人累的气喘吁吁,双腿发酸,胸中涌出对俞寻之的怜意。
她只是走了一小段路途,已经疲惫至此,可俞寻之要走整整五年,而且一次抱怨都没向家中说过。
俞老夫人坚持不坐轿,她走走停停,耗费了许多时辰才上了清修观。
众人出发时,天色尚早。待到了清修观时,已是漆黑一片。
云枝轻轻抬眸,看向小道童,见他姿态恭敬,没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得知了俞老夫人的身份后,称俞寻之确实在观中,请他出来和众人见面。
小道童抱来一把藤椅,让俞老夫人坐下。
他同云枝四目相对,正要说些什么,云枝轻轻摇头。小道童便作罢,起身离去了。
来道观的人众多,只有俞老夫人有椅子可坐。俞家人心中生出了埋怨,其中俞大太太尤甚,开口骂道:“没规矩。”
俞寻之的姨娘也来了,听到此话只颤着眼睫,并未说什么。
云枝只觉得庆幸。她刚才看出小道童的意思,是觉得她体弱,也需要一把藤椅来坐。可云枝以为,二表哥不是善解人意之人,能为所有人准备椅子,便断然拒绝。事情果真如她料想的一样,俞寻之的本意是只让俞老夫人和云枝坐着,其余人站着等他。
云枝暗道,好在她提前拒绝,否则当真难以想象,众人当中唯有她和俞老夫人得以坐下,该是一番如何令人坐立难安的景象。
云枝轻声叹息,感慨当真一刻不能松懈。稍有不慎,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在一众翘首以盼中,俞寻之终于现身。
他穿着一袭灰蓝道袍,衣料粗糙,甚至比不上俞家下人穿的衣裳所用布料。
但俞寻之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加之他神情淡漠,竟像极了道观中所供奉的神像一般脱俗。
十几层青石铺成的台阶,仿佛楚河汉界似的将众人分成两拨。
俞家人在台阶之下,衣着华贵,和静谧的清修观格格不入。
而俞寻之站在台阶上,他的身影几乎和灰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他眼睑微垂,扫过一众人等。漆黑的眸子中尽是淡漠,唯有落在云枝身上时起了一丝波澜。
云枝同他目光相接,极快地垂下头,一副担心被人发觉两人早就见过面的谨慎模样。
俞寻之心中一动,忽然感觉,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对上视线。旁人都以为他们毫无联系,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面,说过话。
仔细想来,他们现在的样子和偷情的男女又有何异呢。
如此想着,俞寻之顿觉心中畅快,浓眉扬起。
他唤了祖母。
俞老夫人颤着声音应和,抓住俞寻之的手,连声说道:“寻之辛苦了。”
如干枯树皮一般的触感让俞寻之颇感不自在。他不习惯和旁人接触,哪怕是他的祖母。只是,俞寻之清楚自己的图谋,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甩开手,只能忍耐。
相比于俞老夫人的眼含热泪,不停地诉说思念之情,俞寻之的反应显得冷淡。可无人晓得,他已经尽力表现出一副配合的姿态。若是由着他的本性,众人感受到的就不仅仅是毫无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