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少言近乎无语。
见他沉默,叶武不耐烦地挥挥手,重新恢复了自信:“以后不要总想着挑战我的权威,简直胡闹。今天回去,把《得乐天书》,《酬乐天频梦微之》,《重赠乐天》,《与元微之书》统统给我抄十遍,背下来。”
这一局好不容易扳回来了,段少言看上去也被自己收拾的挺服帖的,叶武不禁暗自生了些洋洋得意。
“自古诗文不分家,你现在去写一段书法我来瞧瞧,就用宋徽宗的瘦金体吧,上次你写的可真是丑绝了,能把徽宗他老人家从坟头里气地爬出来。”
被她报复性地揶揄着,段少言倒也没吭声,只是抿了抿唇,拿起《全唐诗》,走到了窗边,在临窗的小叶紫檀书桌前坐了下来,松开袖扣,取了文房用具,开始研墨。
叶武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也懒得去管他,就坐在沙发上,吃果盘里紫亮莹润的葡萄,边吃还边吆喝:
“瘦金体翎毛丹青,屈铁断金,是我最喜欢的字体,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写不好,坏了我兴致,我可就提前下课了。”
段少言似乎是冷哼了一声,但离得太远,叶武也没听清,于是便不能确定,也就不能发火。
他拿湖笔蘸了徽墨,洁白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段细瘦紧实的手腕,提笔悬在纸上,想起了什么,问叶武道:
“师父,要写什么?”
“随你。”事实上她是懒得想,葡萄清甜微涩的汁水在她唇间化开,她只想立马丢个十多颗进去,才懒得管他写的是什么内容,只要别写英文就好。
段少言领了要求,就坐在那里,静静写了起来。
第09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对于书法这一块,叶武从来不要求段氏兄妹写的字多,只要求写的漂亮。
段嫣然是女孩子,性格沉静柔顺,很能平心静气,十五岁时便把叶武传她的楷篆行草各个细枝都学了个通透。
尤其是叶武偏爱的瘦金体和米芾字体,她写来格外清秀雅致,筋骨脱俗,自然也讨得师父的喜爱。
相比之下,叶武就觉得段少言那叫一个“没有慧根”“朽木不可雕”,简直“无药可救”。
此人为人一板一眼,宛如冰山木石,写起字来也无趣的很,她倾囊传授,然而他能写好的,也始终只有楷书。
虽然段少言那楷书写的是炉火纯青,篆籀之下,颜筋柳骨,笔法遒劲冷厉,结体雄浑英挺,字里行间颇有凛凛威风,不怒自威。
但是叶武不喜欢。
每次想要为难他,就让他写那瘦金体,写狂草,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书桌前庄重又肃穆地坐着,如此寡淡的男人,被迫写着那太过风流的书法,她心里就生起一股莫名的快慰。
她觉得虐到他了,难倒他了,这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
小兔崽子写好了。
苍白流畅的手腕提起,将湖笔搁下,站起身来,淡淡看着叶武,说道:
“师父,好了。”
“放着我来看。”
葡萄已经被她吃完了,现在她正啃一根香蕉,一边啃着,一边吊儿郎当地晃到书桌前。
素净的宣纸上,仍是稍显硬朗而风趣不足的“段氏”瘦金体,工工整整写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是元稹为了悼念挚爱的亡妻韦氏而作的,悲壮深情,令人读之扼腕。叶武当然知道他挑了这首诗写是什么意思,气得差点咬舌自尽。
段少言高大的身型立在旁边,靠在书架上,双手抱臂,一只袖口卷着,露出匀称的手臂肌肉,清朗的眼睛里有一丝嘲笑。
“师父,元先生夫妻情谊笃沉,此一篇《离思五首》情语深重,不知道比方才的胶漆之心又如何,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叶武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原地僵了半天,恶狠狠地咬掉最后剩下的一点香蕉,含着蕉身,咽都还没咽下,就扭过头,对段少言怒目而视。
“滚。”
段少言只清清淡淡地笑了笑,也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只是眼睛总若有若无地瞥过,像在瞧她那一张含着水果的朱唇。
“你不滚我滚了。”
叶武说着就拔腿大步往门口走。
真是岂有此理,小时候还知道尊师敬老,虽然态度冰冷了点,总归是礼貌的。
但自从boss完成了从幼年体到成年体的进化,她就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更是不用说,段嫣然不在,剩下的这个孽徒简直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
怒火冲天地走到门口,拧了两下把手,发现居然打不开。
段少言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悠悠响起。
“不是跟你说过了?门我锁了,钥匙在我手里。”
“……你把门打开。”
“今天课不补完,你哪儿都别想去。”
叶武简直要炸了:“段少言!你这是非法拘禁!”
段少言淡淡地:“师父,在你负责的科目里,没有法律这一门。你还是坐过来,乖乖的,继续教我写写字罢。”
这个男人虽然帅,但是简直贱的令人发指!
叶武气的要吐血,手都是抖的,原地立着,和好整以暇的段少言僵持了半天,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才终于屈辱地咬着唇,昂首挺胸,收拾自己零落不堪的姿态,走到书桌前,再一次拿起了段少言的书帖。
平心而论,段少言的瘦金体比起之前,已经有很大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