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丁提灯引人往偏院去时,后头的两位爷居然一路无言, 他心下紧张过头, 竟险些摔倒,灯笼骤然晃动间, 被季邈一把接过去。
“青苔厚腻, 路不好走。”季邈看了眼前方透灯的屋舍, 说, “你且回去,待会儿差人送衣裳来就好。”
府丁忙不迭谢恩离去, 季邈沉默走到温泉矮舍外,没去掀帘,直至司珹不徐不慢地行至身边。
“怎么不进去?”司珹问,“这般磨磨蹭蹭,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我能有什么行事风格?”季邈一手提灯照亮,另一手抬高挑开垂帘,他又微微侧身,让司珹先进屋。
“不过是夜深露重,怕有人看不清路,摔着碰着。”
司珹从他手臂下钻过去,就被温暖白雾裹了满身。他站定抬眼,环视了一圈。
这方泡池修得雅致清幽,屋内除却木拖屏风外,还有些小巧假山石与扇状垂屏作点缀。池畔三把小藤椅,乌木搁板上叠放着素白帕子,青色瓷盏中亦有澡豆珍珠粉。
唯一不好的,是泡池仅有一口,瞧着倒还蛮宽敞,池形有几分像葫芦,容纳四五人也绰绰有余。
此刻池中水汽氤氲,瞧不真切。
司珹转过来,问季邈:“你泡哪边?”
“什么?”季邈方才搁了提灯走过来,他绕过屏风,瞧见了泡池形状,紧着的心微微一松。
又倏忽一空。
“都行,你先选。”季邈若无其事地勾了小藤椅坐下,说,“等你先进池子,我再......”
“我的头发全乱了。”司珹说,“今晚没时间细细洗,得先挽好发。”
季邈喉间滑动,又站起来了。
司珹就在他眼前动作着,那长窄腰封被取下,云白的外袍就散开,和中衣一起被近丢到藤椅上。司珹身上仅剩件雪白里衣,被乌黑柔顺的发铺了满肩。
他抬手,袖口宽,随着动作滑到了肘处。润白的肉浸着烛光,热雾蒸腾间若隐若现。
季邈猛地别开眼。
他确信自己除夕后再没喝酒,许是温泉蒸汽里轻微的硫磺味让他有点晕,或许下水泡会儿会好点。
季邈抽出腰带,转过身后迅速脱掉了衣裳。
他动作很快,直至入池时也没回头,因而没能注意到身后的视线。
司珹的发已挽好,他揉着后颈,撩眼瞥到季邈,看见了对方肩背的线条。
少年人肌肉紧致,随动作轻微鼓起,这具蕴含力量的身体上纵横陈伤。其中大部分落痂愈合,仅余下淡色的痕,也有少许是新添的,零星细窄,在胛骨与脊侧。动作间一牵扯,透着股说不出来的野性。
司珹眯了眯眼。
自己前世,竟然受过这样多的伤吗?
司珹目光下移,缓缓落到季邈腰的位置。那里收窄了,显得格外紧实有力,尚且没有前世长治二十九年,在衍都终战中几乎贯穿腰腹的剑伤,皮肉均好端端长着,今生也决计不会再有了。
司珹有一瞬恍惚。
季邈是他,却也好像渐渐将要不再是他了。
这一切改变,尽数因他而起。
他在恍神间忘记收回视线,同转身回望的季邈对了个正着。
他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季邈倒是率先变了脸色。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季邈往池子里沉了沉,还想向往后继续退,可惜他背已抵着了石壁,实在没处躲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问:“你还不下来?”
“你好急。”司珹轻飘飘扫过他,“这池子不够你退吧,怎么不干脆顺着通水道,退到城外后山去?”
“温泉就得靠着洗。”季邈将臂搭起来,勉强正色道,“石壁贴身才暖和,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从未泡过温泉,哪儿能知道这些。”司珹终于缓缓浸入水中,他一点点沉进来,掌心一路滑到小腿,虚虚抱住了自己。
“就连今夜初尝滋味,也是托了将军的福。”
季邈骤然抽来条帕子,浸水狠狠搓了把脸。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能不能好好讲话?”
“我哪个字不是在好好讲话?”司珹也伸臂,捏来颗澡豆,“今夜你话格外多,挑的刺也不少。有什么不满意就直说......你把帕子摁水里去做什么?”
季邈飞速答话:“我擦身,舅舅一家全等着,你也赶紧洗。”
司珹捻了珍珠粉,面无表情地说:“哦。”
“你这几日都同舅舅说了什么?”季邈遮着地方,再看向司珹,才终于有了几分底气。
“将近来一月几州情况都汇总了下。”司珹想了想,“除却早些时候告诉你的,我也向他提了一嘴咱们和江州宋氏之间的合作。那宋家长子宋朝晖在翰林院,同舅舅有过几分交集。对了,第一批酒已经运到阳寂了吗?”
“我走的时候刚入城。”季邈说,“城里寻找个酒商接应上了,现在应当已经开始贩卖。等到七月前后,私库里的银子就能多点了。”
“你先前说训了新人,”司珹问,“这回入衍都,可带在身边。”
季邈点了点头:“戚川亲自训着。三个小家伙虽然才十六岁,但筋骨好天份高,此前基础就不差,心思也纯粹。这么两月教下来,现在已基本成了型。”
“除此之外,”司珹也取了帕子来擦身,“驿站那边,可有异动么?”
“正如折玉所言。”季邈闻声挑了眉,“入春后阳寂复商,今年往来行走的商队却格外多。好些人的路引新得过了头,那商籍册也不能全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