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未尽的话变成了喉间的嗬嗬,抬头时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直至那卷刃再往喉咙里捅进几分,粗钝地没入颈骨间。
“冷啊,”司珹回答间,手上力度再加,语气里品不出一丝温度,“多谢徐百户的药。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程。”
“你!”徐百户暴起猛扑,骂声都含混在血沫里,二人纠缠着滚到地上。徐百户咽喉被刺,惊怒到了极点,爆发出极其可怖的力气,他右臂前探,往司珹脖颈间卡去,竟想要生生掐断其脖颈。
霎那间司珹忍着箭伤,手间持刀猛地抽回,又捅入对方掌心,皮肉穿刺声倏地闷响,徐百户怒喝一声,司珹瞅准时机抬脚,猛地朝其下腹踹去!
这一脚几乎用掉全部力气,徐百户重重倒地时,司珹也应伤口牵动面色煞白,恶心地几欲呕吐,他耳道嗡鸣间,隐约听得对方跌跌撞撞,再靠近的声音。
分明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司珹咬着舌尖,扯开缚臂,缠紧了那卷刃。
这具新身体,比起他前世的体魄要差上太多,但今夜他只能胜。
他必须活!
徐百户嘶吼着扑过来,司珹握稳刀,在满目猩红中迎了上去。对方此次撞向他腰,司珹旋身躲避间抡臂一扫,刀刃猛然破空,深深扎入了对方颞颥间!
骨头破裂声与身体砸地声前后相接,徐百户额角青筋暴起,还想再挣扎,可到底失血太多,渐渐脱了力,再无气息时,眼里仍旧胀满血丝。
风雪夜里搏动着的生死终于落定,竭力与剧痛方才后知后觉地袭来,司珹搏斗中伤口被扯豁,他侧躺在地,已没有起身的力气。
他在昏光中浑浑噩噩地眯着眼,勉强听见外面隐约可闻的脚步声,有人要来了。
那人,要来了。
司珹沉钝地意识到这点,疲倦不堪的心绪竟又翻卷起来,他像是终于受不了,近乎神经质地、虚弱地抓挠着掌心,鼻息也缭乱他在这瞬间,竟然生出几分终要相见的不安。
司珹最了解前世的自己,季邈生性谨慎孤僻,亲情是他唯一的弱点。若今夜他直言身份,只会被当做癔症疯病,不过三刻人头就要落地。可如果......如果不说,又该如何取得前世自己的信任?
那人愈近了,牛皮靴踩在雪里,窸窣着轻响。
司珹心下悸动,他咬着舌尖平复,努力撑身坐起。
他动作间低垂着眼,眼睫因疼痛颤得厉害,待那人掀帘而入时,他方才惊弓之鸟般猛地抬首,露出一双泫然若泣的眼。
来人身着赤戎,山文覆甲,生得个高腿长。他挑帘入帐时微微俯了身,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司珹泡在血里盯着这人,目光霎那间佯作惊惧,可其实再熟悉不过了来人正年少,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已在沙场间饮过血,却没尝过太多人心阴鸷,此刻的错愕也遮不住佻达。
正是季邈。
二人目光对了个正着。
第3章 这般无辜,季邈险些就信了。
司珹目光缩了一下,很畏惧似的,他像是不堪忍受帐外的风雪,伸手挡了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不遮挡,只怕他面上神色就再也维系不住。
他竟真见到了前世的自己!此刻二人如此之近,相见事实绝非幻觉。既如此,那么蛰伏借力,一点点改变前世走向结局,也定然并非天方夜谭。
司珹舌尖咬得愈紧,已尝到了血腥。
一切竟都不是梦,他呼吸急促着发抖,寒风从帘外卷进来,吹得满头乱发蓬蓬,他如坠泡影,又如梦方醒。
这场景落在季邈眼里就变了味。季邈人方进帐,就被满屋的血腥味激得拧眉,他被烛光里的匆匆一眼晃得失了神,又见此人如此怯怯,某种难言的情绪攀升出来。
那一眼里潋着水波,泛起的涟漪分明惊惶又无措。他皮相生得太好,被帐内焰芯舔掉了轮廓,只映出温白又细腻的肤色,那眼梢淌下的血就显得更浊,要来弄脏他这个人。
他才更像是这凶案现场的受害者。
可躺在地上的尸体分明不是他。
下一秒,司珹主动的回避才让季邈重新定心,后者跨脚绕过污浊,蹲在徐百户尸首前,掰起他下巴,瞧见了喉咙与颞颥间可怖的血洞。
伤口狰狞,捅刺得极深,卷刃将皮肉都搅烂了。季邈扯出帕子擦了手,起身睨着司珹。
“人是你杀的。”季邈说,“抬起头来。”
司珹打了个寒颤,缓慢地抬眼,季邈注意到他蜷在袍子间的五指捏紧了,指骨揉皱了布料。
那是压抑着兴奋的不自知,他攥得这样用力,伤口牵动,又渗出了血。
可季邈自然会错了意。
“现在知道怕了。”季邈声音发冷,“杀人的时候倒是狠辣你腰牌呢?”
“大人!”司珹猛地仰首,努力抑住哽咽,“我并非......”
季邈这才看清他前胸景象,那揉乱的外袍间凌乱布满血指印,隐约露出的胸膛间残留半截箭首。伤得这样深,却又这样隐秘,似有若无地引人窥视。
“我并非军户。”司珹眼眶透红,声音潮而哑,听着害怕极了,“小人被徐百户所救,临时安置在营中。今夜来此本为答谢救命之恩,谁知他竟然......”
他话没说尽,可季邈哪儿能不明白。这泣诉里满是无可奈何,满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般无辜,季邈险些就信了。
他眯着眼,蹲在司珹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
离得近了,司珹那双眼就更生动,表层的哀怜被搅乱,季邈呼出口气,说:“你下手够狠,时机也寻得好。”
隐约的啜泣消散了。
司珹眨眨眼,他的睫毛密而长,眸光半敛着,像藏在阴影里的潭。如今表面的良善被打破,涟漪里泛起静而冷的芒针,轻轻刺着人,好似一切都是故意而为,一切都如他所料。
季邈没躲,他正面接住了这种目光,再次在破碎的伪装里觉察到微妙。
分明是初见,却透出一种古怪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