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体虚,还怕疼。”季邈说,“你这样的体魄,倒有些配不上你的胆识。”

司珹闻言一笑。

“哪儿这么多配不配得上的讲究。”他随意答道,“好坏均由他人定夺,可那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方面素来坦荡。”季邈也笑了下,勾手要取茶盏,可就在即将端起的前霎,被一只手阻拦住了。

“将军体魄康健,还喝什么姜茶?”司珹眨眼间,恍惚又看见季邈左手翻出了肉与骨,想起了自己前世蚁噬般的痛。

季邈有点诧异,问:“方才我那话,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司珹从他掌心纳走了茶盏,放在自己这侧桌前,只说,“不想给你喝了。”

这样无礼无矩、阴晴不定的话,被他讲得这样理直气壮,反叫季邈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季邈稍稍坐端正,说:“要是那宋朝雨,能有你一半坦诚也好。”

“宋二瞒下江浸月,事情就变得有些奇怪。”司珹道,“年前我们在城门口遇见他,江浸月赶来后立刻摁着他脑袋跪下赔礼。现在想来,哪家近侍敢这样对待主子?此外我去过的两场席,江浸月话虽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候出声提醒。她比宋朝雨更敏锐,还很沉得住气。”

“还有那把关公刀。”季邈说,“大刀凶悍,这重器难学,除却边军步兵外,鲜少见到人用。”

“不知江浸月单独行动,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司珹掀眼,“今日之后,他们只能提前离城返回。将军,同江州宋氏往来诸事,都需要额外当心。”

季邈颔首应声:“自然。”

司珹喝光了茶,把着空杯问:“今日校场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被发现了场子,却没能捉住人。”季邈说,“对那废墟不熟悉吧,想来他们平素进出并不从这里。废墟是道天然屏障,两山拱卫,仅留一小道,这校场位置挑得真是好。可惜一朝事发,之后还用不用,就有些难说了。”

“你我今日着便衣,宋朝雨穿道袍。”司珹说,“几个江湖散客而已,哪里懂得西北边境怎么安营训兵?疑心会有,忧虑也会有,可这么大一处安置校场不用了,几千私兵该往何处放?”

司珹将手中的杯盏倒着一叩,瓷器雅致,同梨花木碰撞间发出脆响。他在瓷声里冁然而笑,说:“这些兵,可都是野心呐。”

季邈的视线扫过瓷盏,慢慢往上攀,一寸寸滑到了司珹的眼。他又落入对方的从容与戏谑里,冷然地问:“你觉得是季瑜,还是我父亲?”

“我说了不算。”司珹温温柔柔地答话,“你认下的才作数。”

“如果是季瑜,背后一定有夫人和瑾州李氏在助推指导。”季邈说,“他出入旧城,除却以沈母性命威胁沈万良外,就也多了层盯着校场的意思。”

司珹嗯了一声,又将杯子翻过来。

“如果是父亲的话,”季邈顿了顿,“沈万良宅中那条密道......没有必要。”

“这不是已经有判断了么,”司珹说,“那就好好盯着动向,别再像上次那样,轻易打草惊蛇。”

季邈闭眼,深深叹出一口气。

“事已至此,证据确凿。”他声音有点哑,“可我还是不明白,季瑜从小......”

“从小便是府内最好命的人。”司珹接过话,凉飕飕道,“生母在侧,父亲偏爱,事事优先。体弱多病以致免了一遭衍都为质,也叫他从没上过战场,还有哥哥整日心疼惦念。”

司珹面无表情地说:“真是叫人艳羡。”

“......我不是心疼他。”季邈沉默少顷,才低声道,“校场那边,我会派暗卫盯着。”

廊间风声渐起,雪愈大了。乌鸾的喙啄着框,司珹便翘开窗叶,将浑身浮白的鸦鹘放进来。

乌鸾抖着翅间雪,看看季邈,又看看司珹,想起了前者今日莫名其妙的禁闭,最终警惕地踱步到司珹身前。

“好乌鸾。”司珹温声说,“你记住了今天的事,得了个教训,今后便知要小心为上。”

乌鸾听不懂这话里的隐意,但被抚摸过的颈羽很服帖,它又朝司珹胸前拱了拱。

季邈舌尖抵着犬齿,嗤声道:“他让我关的你,蠢鸟。”

司珹仍看着乌鸾,若有所思地说:“哦。他这会儿倒是能看清了。”

风啸雪卷,寒气灌了满屋。不待司珹动作,季邈便猛地起身去关窗,可就在棱框相合的前一霎,他听见了别院门口传来的嘶喊。

“世子爷,不好了”府丁跌跌撞撞往里跑,先敲了季邈的卧房,见无人应答,便一狠心推进去。他再出来时,同东南二厢门口的两人一鸟八目相对。

季邈问:“何事如此惊慌?”

府丁就地扑通跪下去,高声呼道:“东边旧城今夜起火,火势遇风失控,全城尽数焚毁!可那城里还住着十余位老苍,眼下族亲哭嚎奔走,四处乱作一团。刚刚王爷得到消息,已策马往旧城去了。”

“世子爷,您快、快去看看吧!”

第26章 这一笑看得季邈又恨又痒。

季邈夜奔而去, 司珹随行其后。道上凛风烈烈,二人被雪扑了满身,临到旧城时翻身下马时, 才发现许多细絮化不掉,只能破破落落地飘。

那是火中四散的灰烬。

阳寂县衙已来了人,年前卫所入城轮值防火的兵也到齐了,百余人桶桶接力, 冰水雪沙尽数被泼进火场中。

阳寂县丞高应官服没穿, 乌纱帽也没来得及戴, 年过五十的人了, 这会儿冷汗涔涔,拱手垂腰在季明远身前,正汇报着什么。

季邈走过去, 高应连忙作揖道:“世子。”

季明远没看他,只冷哼一声:“多说无益, 早干嘛去了?”

高应声音一哽,擦着额间汗, 说:“王爷,这、这实在是防不胜防啊!阳寂入冬干燥, 多有荒草枯木, 年年我们都警惕着。县衙方圆五里内,巡防的差役泼洒清理从没断过!可谁能想到旧城会起火?这儿都荒废多少年了, 住着的仅有十余位苍老, 平素也向来不爱走......”

“高大人, ”季邈冷声问, “这十余人,算不得你治下阳寂百姓么?”

“世子爷!”高应答道, “这老人家上了年纪,脾气就倔,死活不愿意来新城,我们也不能强逼啊。此事的确是下官疏忽,可下官也有苦难言!”

“你有多少苦衷,大可不必同我讲。”季明远皱眉看向火场,冷笑一声,“高大人好大的本事,年节中闹出这种丑事,究竟想将本王置于何种境地?边县失火,事关重大,届时朝廷来人兴师问罪,你也要这么大倒苦水?”

高应当即跪下,连连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