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瞪着眼,临终前听见戚川恭敬道。
“主子。”
司珹神色如常,他在马背上,身量在一堆兵将里算不得太高。可他坐在这里,仿佛天生就要叫人仰颈,这样的从容绝不仅仅属于谋臣。想投机沽誉、择弱而弑的禁军尽数碰了壁。
司珹策马往下一处敌军重器,偏头对戚川说:“云梯!”
戚川当即吹了号,云梯纵队在步兵掩护下奔出,往陵乐城门袭去。司珹在天光浮尘中遥遥一望,见红缨速抹,银光半寸。
“砰!”
薛永昌一马当先以枪横扫,正大杀四方,却猛地掼到一股重力上,震得他虎口都发麻,他在烟尘中抬头,终于彻底看清了眼前年轻的脸。
“薛总督,”季邈说,“好久不见。”
“季邈!”薛永昌忍不住失声道,“是你!”
季邈出现在北城门,可是季邈怎么会出现在北城门?那么他派去东西二门的禁军逮的是谁?
应伯年吗?
糟了!
薛永昌骇然一望,可是战场硝烟弥漫,他瞧不见更远处,只能瞧见东北边军云梯逼近了,好在壕沟足够深,沟中还泼了火油。东北边军一旦下去,哪怕借人墙往上攀,都一定会打滑受困。
薛永昌森然一笑。
“诈我又如何?”薛永昌说,“季邈,陵乐壕沟足够深,你想用上万人的性命来填平么?”
季邈长枪猛挑,带得薛永昌一扬首,他在横扫中勾着马脖滚了半圈,方才勉强化解了攻势。
季邈攻势再起时,薛永昌换了刀。
长枪并非他最擅用的武器,虽然它在战场间是最好的。可季邈明显比他更擅长使枪,力量还比他要大,再用长枪只会更加被动而薛永昌只需要拖延时间,待人冲入壕中,他就吹哨叫副将指挥守备军射火镞,届时壕中齐燃,东北边军败局便已定!
他咬牙再受了一会儿,渐渐不敌季邈,落了下风。长枪过腰后有血飚射,薛永昌捂着伤处,狼狈道:“季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再过一会儿你便是千古罪人!”
就这么捂伤的空当,他终于没能再防住季邈的猛攻,被长枪狠狠掼下了马。薛永昌扑到血尘里,滚了满身脏污,凭借本能挂刀一挡却听铁声闷钝,竟然生生被枪头砸变了形。
这是什么力气!
薛永昌简直不敢信,他甩掉废刀,骇然滚身勉强拉开点距离。他头脑昏沉,却也勉强意识到时机差不多了,咬牙粗喘着吹了哨,心脏狂跳间猛抬首,等待壕沟中火光冲天的一刹那
火没有燃起来。
城墙间箭雨已下,可是没用。火箭落到沟渠里,很快什么也瞧不见。攀墙的云梯却已经直架。
不可能。
下一霎,他脖颈间猛一紧,季邈卡着他的喉咙将人捏起来。薛永昌喉间嗬嗬,就听季邈寒声问。
“你想用火烧上万人?”
“你们都是叛贼!”薛永昌嘶声道,“你……陛下有命,叛贼就该千刀万剐!”
“东北边军有火炮。”季邈说,“可是我们没用它,火器是用来应对侵略者的。今日我攻城,为的是开道,而非赶尽杀绝。此战后禁军中愿降者,我同样会留一条生路。”
薛永昌咬牙切齿:“那些火油!怎么、怎么会……”
“火油当然还在壕沟中。”季邈将他擒上马,就着骑姿掰过他的头,逼他亲眼看。
薛永昌瞳孔骤然紧缩。
壕沟中巨石已高垒,完全阻隔了能够燃烧的油迹原来方才那些巨石不仅为攻城,还为填补深渠!
可是怎么能这样快?
这就得仰赖方绮珺。除却三管火铳外,她在瀚宁改良的第二个军械就是投石机。这种经改后的机器能够连发两颗,填充时间也有所缩小,缺点是每台所需人数得增长一个。但比起此前的投石机,实在好用太多了。
“你往沟里倒了火油,又往城墙上布设床子弩,夜行游骑带回了这些消息。”季邈说,“我便知想要先乱我军阵脚。第一波床子弩来时,就已经扑了空。”
卫蛰与江浸月共绘的陵乐地图帮了大忙,堪称细致入微。凭着这份图所演的军型能够绕行,形成射击盲区。可火龙车烟雾破坏了薛永昌的判断,叫他凭着刻意而为的骚乱,就认定首冲已经奏效。
因而又多损失了千余箭矢。
“盾兵压根儿没伤着。”
“狡诈!”薛永昌嘶哑地说,“卑鄙的、乱臣贼子!”
“卑鄙,”季邈寒声道,“你也配说这种话?今日陵乐城强征军便有几万人,这些人连军户都不是,不过普通百姓而已。你所效忠的朝廷要他们来守前线,游骑回报时却说许多人连铁甲都没得穿。你起先带着禁军龟缩城中,不就是想让他们先行抗住,待我军损耗后再应战?”
“你够大义够磊落,又何必将数十万百姓尽数困在城内、不许其出逃避战?”
薛永昌齿间已经渗了血,颤抖着探向腰间,几乎是凭借浑身力猛一回刺!
“咔嚓。”
薛永昌的腕骨折了,短刃磕在马鞍上,短促一声响,凄厉道:“你以为你当真能赢吗?不可能的季邈,雾隐”
季邈稳稳擒着人,已经在同时仰面,钳住薛永昌朗然道:“敌军主帅已擒获,众将士,随我攻城!”
“攻城!”
应声呼喝如浪潮。壕沟上迅速推过横板,继而攻城车猛撞,将铁质高墙砸凹进去。
云梯上也已经有人攀上城墙,司珹已至城下,调度人手合力强撞。他在勒马仰蹄间遥遥一望,就见四溃的乱兵中,有人稳稳奔来,其后随着千军万马。
方才在各重械点拼杀了太久,他十指都还在不可抑制地发颤。剑已经卷刃被丢掉,司珹抬手拭掉额边血,将各处伤都往袖子里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