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1 / 1)

蒲既昌心思稍定,继续说下去:“你如今随着叛军,想来只是一时糊涂。可那季明远究竟许给你什么,能叫你为他这样卖命?充其量不过是异姓王,你若真想要,陛下说了只要你生擒季邈带回衍都,那么整个越州就是你的封地,开春便为你行册封大典。”

“你何必跟随乱臣贼子冒这种风险?戍旻,你糊涂啊!”

应伯年端了茶,问:“说完了吗?”

蒲既昌没说完,接着述尽旧日情谊,他晓得应伯年关心雾隐山庄,又细细将相关事讲了一遭。

他说得太过情真意切,因而没有注意到,左侧近侍的手悄然捏紧了。

“……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同当年简家一般不知变通服软?”蒲既昌说,“戍旻,你跟陛下认个错,再将人抓回去便可留名青史,压根儿不必赌上身家性命,也犯不着来成王败寇那一套,对不对?”

他一口气吃尽茶盏,方才叹气道:“我说完了,你倒是给句话啊。”

应伯年却两手一松,摔了杯。

两近卫当即上前,死死摁住了蒲既昌。蒲既昌在惊变里,听见楼下也有骚乱声,便知自己所携人马尽数被俘这东北叛军还真当要直接攻安州!

蒲既昌颤声道:“应戍旻!”

应伯年没理他,左侧侍卫倒出了声。

“蒲大人既然提到简家,”侍卫说,“那么在下便不得不问候一二,同大人叙叙旧情了。”

蒲既昌呼吸凝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匕首抵到他颈侧,冷气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你,你……”

面巾扯下,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蒲既昌终于想起来,他曾在弟弟蒲既泱的后院中,见过这张脸。

“大人不认识我吧,”简牧云说,“家父乃是安州简开霁,您当年的老师呀。”

蒲既昌面色惨白,浑身瘫软地扑倒在地。他慌不择路地爬向应伯年,应伯年却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

应伯年在惨叫声里,神色如常地写完了信。乌鸾做信差,很快飞回沽川府内,季邈若有所感,在乌鸾俯冲时便推开窗,接住了急归的鸦鹘。

他展开看完,朝司珹一点头:“成了。蒲既昌回不去,朝廷那头收到消息,定然会向安州增派人手。”

他又道:“裴玉堂走了,却留下一信,其中有述阳寂大致留将,说是答谢救命之恩……今日午时,我已收到了师父的回应。”

司珹问:“钟将军怎么说?”

“师父在怀浪湖以东,防范禁军自东面包抄,而不在潼山城中。”季邈说,“我父亲封王前,师父是西北原本的守将,因而我父亲没那么器重他,也不想同他多往来。从前将他放在沙湮整整二十年,如今依旧不愿将他带在身边。”

司珹仰面,问:“他在信中……”

季邈点了点头。

司珹坐在书案后,闻言轻轻颔首,将宣纸推至对侧。

“那便寄信给父亲吧。”司珹说,“告诉他春时祁瑞山相会,儿子定然带足兵马,助其逐鹿问鼎。”

他等待如此之久,终于能够亲手撕裂这场荒诞的父子情谊。

第105章 至亲的目光里没有戒备,只余垂怜。

除夕当日, 沽川暴雪停了,是个难得的晴天。城中风声也小,院中赤梅随风颤蕊, 倏忽被一锋利箭簇正钉过梅瓣。

温宴落手回弓,朝司珹颔首道:“先生。”

“咱们小宴箭术渐长,”司珹拨开氅衣,揉了揉他脑袋, “准头不错嘛。”

温宴近来听多了夸赞, 原本已经能够坦然自谦相对, 可他仰瞧着司珹的这张脸,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没忍住露出了笑。

他连忙咳嗽一声,说:“小叔教得好。”

“这会儿倒想起小叔了?”季邈自游廊另一头走来, 将一大一小的肩膀都揽住,催促道, “今夜舅母和表嫂亲自下厨做宿州年夜饭,庖厨人手不大够啊, 奉舅舅的命,咱仨都得帮忙去。”

三人有说有笑, 一同往后偏院去了。中庭的卫蛰撕了新鲜狍肉给乌鸾, 听着动静回头,小声嘀咕道:“哇。”

李十一坐在梅树枝上, 仰翘着腿, 看卫蛰耗费整月所绘制的越州西南州防图。他手指自沽川缓缓摩挲至祁瑞山, 头也不抬地问:“你哇什么?”

“主子先生同娘家人感情真好, ”卫蛰说,“小时候除夕夜家里吃羊, 我爹剃毛放完血就不管了,剁骨焯水,下锅烹煮,这些都是娘和姐姐在做,我想帮忙,他也不许,说是‘君子远庖厨’。”

“这你就不懂了。”李十一不翻地图了,翻身从枝杈上坐起,惊落簌簌一捧雪,盖了卫蛰满身满头,还险些挨了乌鸾的啄。

“小卫蛰,你爹是土生土长的阳寂人吧?”

卫蛰呸掉口中雪,又摸一把脸,囫囵点了头。

“你家还是军户呢,”李十一伸出几根指头晃了晃,“那就不难理解了。但你不知道,宿州这地儿跟别处有所不同,此地家中男子出入庖厨并不罕见,也不觉有失体面,乃至以节日夫妻共同出入为乐。在衍都温府那会儿,我就见过好多回。”

卫蛰想了想,问:“十一哥,你出身江州,江宿二州相连,想来风俗相近,那么你家也是么?”

“是啊。”李十一说,“不过嘛,我家跟主子家不一样,我兄弟姐妹太多了,娘一个人做不过来,经常见着谁就逮谁进厨房,我那酒鬼爹也难幸免。他面子上挂不住,就跟我娘吵,偶尔也打起来,谁也拉不开。街坊四邻都跑来看热闹,我就和妹妹各押一方,分头收赌注赢铜钱,胜负亏损一抵,回屋分赃。”

卫蛰大受震撼:“这你爹娘也允许?”

“哎呀,有钱赚嘛。”李十一说,“我也会给他俩上缴啊,谁会跟钱过不去呐。”

卫蛰爹古板守旧,他从小家中便死气沉沉,也几乎不同军户之外的人结交,卫蛰还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有趣事,他来了兴致,央道:“十一哥,听闻你早年还在镖局待过,走南闯北,想必知道不少奇事,能不能再讲些?”

“好说,”李十一眨眨眼,朝卫蛰伸出手,“三十个铜板听一件,多给多听,凑齐一吊钱附赠宿州话教习。怎么样,很良心吧?”

乌鸾站在旁边儿埋首胸羽中,将自己梳理得油光水滑,就无甚兴趣继续蹭听。卫蛰给喂的肉不够吃,滑行到庖厨门口,探头探脑地观察一阵,提爪迈了进去。

季邈忙着剁陷,司珹在旁边拎起方皮,和温宴一块儿蘸水填肉捏出形。乌鸾自小长在西北,见过包饺子的圆皮,却没见过方的。它扑着翅膀跳上桌台,想来啄一啄。

“诶”季邈用胳膊肘挡住了,警示性地一瞥,“皮痒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