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1 / 1)

“我会了。”

他说完,自箭筒中抽出一支,捻指搭弓。一箭再出,扎进花边梅枝中,堪堪只歪些许。

季邈夸道:“做得很好。勤加练习,熟后而生巧。”

温宴面上终于浮现一点笑,道谢后用力点了点头:“嗯!”

季邈可笑,揉了把小崽子的脑袋,问:“那么缘何不高兴,总算能跟小叔说说了?”

温宴放下弓,看着季邈,他手背还留着浅红色弦痕,呼吸却已经恢复沉静。

“小叔,”温宴说,“那天回去后,我问父亲曾祖为什么非得留在衍都,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走,父亲说那是因为曾祖想要保护我们。”

“于是我又问,为什么是曾祖保护我们,而我们不能保护他呢?”

季邈一时静默。

“父亲告诉我,曾祖并非全然无感知,但他依旧选择留下,因而这也是曾祖自己想要的。”温宴说,“但,这终归并非小宴想要的。”

“近来我在想,是不是我早点将曾祖写信的事情告诉先生,告诉小叔,我们就能带曾祖一起走?”

季邈哑声说:“不是小宴的错。”

“如果我再多会一些东西,是不是就能反过来保护曾祖了?”温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季邈,一字一句道,“还有祖父,父亲母亲,小舅,小叔和先生。”

季邈抱住了他。

“小宴,”季邈说,“好孩子,这是小叔该做的事。”

温宴踮着脚,有样学样地也摸了摸季邈脑袋,说:“我近来老是睡不着,就知道保护人是很难很难的。但即便如此,小叔和先生也不要常常不开心,好不好?”

季邈闭眼,点了点头。

“这样才对嘛。”温宴微微用力推开他,小大人似的开口。

“那现在,我要继续练箭了。”

***

天穹四野遍飞鹅雪,狂风肆虐间,刮得人难睁开眼。越州西境线上却有小支骑兵,那是带队做年节前最终军巡的季邈。

乌鸾展翼高飞,雪色蔼蔼的北境鲜有活物,它就是天空唯一的主宰。鸦鹮的眼明亮又锐利,见季邈稳行暴雪间,戚川在侧,身后几十位骑兵随行,似墨溅白宣。

“前些日子蒲既昌暗中来信,是找应将军,希望他能念着点旧情。”季邈说,“说是怕我们翻年直接攻去安州,而守备军的力量不足以抵抗。”

应伯年与蒲家之间的往事,季邈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此事说来其实也简单当年简家覆灭后,应伯年已入东北边军好几年,却尚未闯出什么名堂来。他出身低微,没有话语权,也压根儿不可能重掀旧案,于是蒲既昌来找他交好时,他心里恶心,却强忍着见了。

他希望能从蒲家身上,得到一些简家案的隐情。后来他连连攀升,很快声震东北边军,取过去的塬安侯而代之,封狼居胥。

蒲既昌就更不愿松开他,散了好些私交甚笃的言论出去,应伯年囿着旧案,又听蒲既昌声称收留了好些雾隐山庄从前的简氏旁支,到底没有撕破脸。

“应将军看完那封信后回了。”戚川说,“蒲既昌希望他去安州谈,应将军自然不会愿意,于是反叫蒲既昌来越州,要跟他约在州境线上密会。”

季邈问:“他敢么?”

“等着回音呢,”戚川掸了掸肩头雪。

“他要真来,奉的就是朝廷的意思。”季邈说,“那么其实际是在刺探,看我们究竟会如何行动。是先支援西北潼山,还是攻克安州陵乐这决定了朝廷究竟要如何分配调遣兵力,因为守备军的力量不足以同时应对两种可能。”

“如果我们要‘支援’,他们就得调兵往祈瑞山;如果我们与父亲‘兵分两路’,他们就得先守死陵乐城。”季邈远眺雪中山川,“雾隐山翻过去就是衍都,朝廷不敢冒这种风险。”

“衍都传回消息,说朝廷已经在紧急征兵。”戚川说,“年逾十六、非家中独子的青壮,都要强行加塞进守备军里,并且即刻就得离家入伍,紧急训练这是二皇子想出来的法子,听闻各地现在已经怨声载道,朝堂间也颇有微词。”

“如今还是季朗监国,”季邈摩挲着扳指,沉声道,“长治帝的病还没好,孟妃也只生了女儿,果然……”

果然是季瑜从中做了手脚。

州境线已巡至尽头,季邈调转方向,说;“回沽川。”

队伍整齐划一,当即随主君而动。马蹄破雪声响,风声也杂乱,季邈却敏锐地捕捉到异样。

他勒绳侧目,向不远处枯萎的灌丛望去,迅速锁定了目标。

有落雪。

准确来说,有落雪枯枝覆盖下异样的簌响,灌丛后藏着活物。

季邈抬手,立刻有随行骑兵下马查验,可长枪刚要拨开厚雪,灌丛后倏忽有一身影暴起,夺路而逃。

第104章 撕裂这场荒诞的父子情谊。

箭矢撕裂了风声。

季邈放下弓, 眼见着那人被迫骤然停下,箭镞擦着他脸颊过去,逼出了血线, 又深深没入树干中。

“跑什么,”季邈说,“转过来。”

那人终于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冻得发青的脸。他避开季邈的眼睛不敢看, 后者却已经认出来了。

“裴玉堂?”季邈愕然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玉堂答不了话, 他立在风雪里, 就已经快要竭尽全力,方才的奔逃不过认命前最后的挣扎。

他看着季邈,想起那些在阳寂地牢里的日子, 又想起流亡里所听闻父子同心的消息,终于觉得夏狩时的那场比试像是遥远的笑话, 是对自己年少无知的讥讽,他落到季邈手里, 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落入另一个囚笼。

他颓然倒下去,闭上了眼。

因而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