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简牧云瞳孔骤缩,一时竟忘记了要否认,他在惊愕里,被骤然一把扯入房摔上门,又被攥紧了肩。

“你不记、不记得我,”库吏流着泪,在昏暗里艰声道,“可我看着你出生,少爷,我随在老爷身边近十年,我怎么会认不出你?”

简牧云无措地滑动着喉结。

他想问库吏的名字是什么,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还想问那场火。

脸上的伤,是烈火灼烧所致么?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库吏胡乱摸掉泪,强行抑制住哽咽,沙哑道:“你还活着,合该想法子同、同小姐说一声。她在废墟和渠道里,四处找不到你,她近来、近来……”

简牧云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涩道:“事发突然,我又不知姐姐究竟去了哪里,我……抱歉。”

“她已经回到陵乐城中。”库吏说,“我下值后便去禀告。”

他又借着窗纸间透入的微芒,细细打量了简牧云一番,又哭又笑地说。

“太好了。”

***

入瀚宁城后,司珹同楼思危一起,暂宿方鸿骞私宅后院中。

司珹已经在这院里住了三日,期间方鸿骞回了饮冰河两趟。瀚宁不同于阳寂,城内往交战地卫所脚程短,半日之内便可策马往返。

方鸿骞入夜后归院,却并无要同他攀谈的意思。司珹也不急,他与近侍往瀚宁城中去,几天下来,已将这座东北边城摸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司珹晨醒时,方才不过寅正三刻,院中天色尚朦胧,忍冬的香隐约透过了纱帘。

这种花小而素雅,其香清苦,有驱蚊之效,攀满院后再无嗡响。司珹梳洗后坐于桌案边,才刚撬开半扇窗,便听远空有鹰唳。

司珹仰面而望,就瞧见了晨曦中穿云而来的鸦鹮。

乌鸾敛着翅落到桌上,司珹一手抚摸过它颈羽,另一手摸至爪踝处,取下了小筒。

他转开小铜塞后,乌鸾也歪着脑袋凑过来,一人一鸟共读一信,天地间万物正静谧。

“折玉亲启,见字如晤。

“长风卷纛时,忽见雁南旋,便思是君归。吾念之难眠,遂披衣秉烛,翻墙入院上阁楼,偷墨以作书。”

司珹读到此,不自觉轻轻笑出了声。

“瀚宁清苦,万望折玉慎重自身,贪凉不可多饮冰,贪睡倒可谅三分。朝中近来无风波,折玉毋须念。

“每闻风声起而铁马鸣,便愿明月亦照望哀山。纸短情长,两处遥眺,终难彻尽。所言絮絮,又恐折玉不喜。

“索性聊赠清风几许,山河千里。拂风望山如见我,夜夜伴君安。”

司珹捧信倚窗看了许久,摩挲过其中小字。

半晌后,他方才坐回桌案前,也研磨提笔,很快书好了回信。正欲封筒时他想了想,又往里添了一件小物。

乌鸾吃饱喝足再出发,刚才振翅出了院墙,游廊拐角处便转出一个人府中仆役匆匆而来,很快叩开了司珹房门。

“司公子”,府丁垂眉敛目,恭敬道,“中堂书房内,将军有请。”

“先生,随我来吧。”

第74章 想来独我夜得伴,寻洲却孤单。

司珹至中堂议事厅时, 座上只有方鸿骞一人。

方鸿骞今日着玄色锁子甲,盔帽放在桌案上,分明是刚从饮刀河卫所赶回不久。司珹跨进去, 方鸿骞便站起来迎接他。

“先生久等了。”方鸿骞说,“近来军中事务繁忙,总不得空。”

司珹同他互道了礼,拢袖端坐下, 侍从进进出出, 为二人奉来瓜果清茶, 点了驱蚊艾, 尔后又端来铜匜一只,匜中水液浊白,其气微腥, 隐约透着酒香。

方鸿骞与他共以帕净了手,说:“瀚宁偏僻不比衍都, 近来又多琐战,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 还请先生见谅。”

司珹笑了下,问:“匜中所盛, 应是鄂源边族用以互市的马奶酒?早在西北阳寂时, 在下便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奇特, 将军有心了。如今鄂源诸部, 依旧零散四居吗?”

方鸿骞取了两只新陶碗, 注满酒后推给司珹一只。二人举碗相碰, 方鸿骞蹙眉道:“鄂源大大小小近三十部,小部甚至只有几百人, 零散牧猎于山中。东北与西北情形大有不同,嵯垣渡冰团结,早成气候,鄂源却非如此。几十前王庭出过一个大君,鄂源险些成国。可他们各部族间到底风俗有异,甚至相隔千里、迥然不同。”

“因而那人死后,鄂源再度作鸟兽散,他们的小部许多依附大景,愿意互市以生存;大族却很倔强,莫约五六部聚集于王庭,他们就是侵扰东北望哀山防线的主要力量,无法和谈。”

方鸿骞见司珹饮罢酒后神色不变,眉头舒展了些,说:“如今东北军形势便是如此,侯爷近来在睢马边卫所,莫约五日后回城一趟。届时我为先生引荐,先生当对东北边军形势有所知。”

司珹此世的身体不大能饮酒,可他强撑着喝完了,拜首道:“将军真情至此,在下感念于心。”

方鸿骞隔桌案抬首,止住了司珹的动作:“各为所图罢了。先生谋求之事,我已听岱安细讲过,只是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先生为之解答。”

司珹收回礼,说:“将军请讲。”

“肃远王行事作风,我倒也曾听闻一二。传闻说他不拘小节,有虎将之风。世子常在肃远军中相随父亲,可昨日听岱安讲过他获救那晚世子所言,其怎会同生父心性,如此不同?”

“主君的确自十一岁便入西北边军。彼时他刚才衍都回来,阔别西北已两年。将军亦有所不知,西北辽阔,地广沙侵,三大卫所之间所隔遥遥,嵯垣渡冰来犯又频繁。”司珹喝了口茶压下酒味,漠然道,“王爷哪里得空,时时带携提点呢?”

“他因而长在沙湮卫所中,由军中副将们换着带大,去年又领兵朝天阙,自此父子再不多见。”司珹顿了顿,“何况世子更像其母。年初他入衍都后,又得外……其外祖悉心教导、有母族家人为伴,自当与肃远王秉性截然不同。”

他话说得合乎情理,却叫方鸿骞觉出一丝微妙,他打量着司珹,忽然问:“先生从前在西北时,可有在军中供职?”

“不曾。”

“那便是纯粹以谋士身份待在世子身边,”方鸿骞面色稍沉,问,“仰赖先生所言,世子从前在府中处境艰难,其母早逝、又不受生父器重。谋士当择明主而栖,我见先生聪颖,因而更加想不通,先生何故愿意始终相随世子身侧……先生遇世子时,世子尚还青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