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庭院小风里,段隐青微微一笑。
“那人要我做玉,可是玉分很多种。青玉无暇,羊脂却能凝血。阿姐,你走吧,我留在这里,也能做讨命的璋。 ”
长姐没有再固执己见,她叹口气,为他摘下了耳垂上的赤红长穗。
“阿云,你要当心。”
当心,段隐青自然是当心的。他活到这样大,从来都是谨小慎微。好些人被他的衣袂迷了眼,又死在他的尖刀下,被暴雨重刷净血迹。
临到天亮后,便只剩下赤条条一具尸,白花花一堆肉,富贵燕们折了翅,坠去酆都的路上,会不会也落到火里去呢?
要是火真能把一切都灼烧干净,该有多好。
可他昨夜怎么就疏忽了?
那大理寺的常随怎会在廊上,飞镖又怎会掷中他自己?段隐青发着热,他被绑缚过的四肢尚红肿,却只能费力再割出几道伤。
张九和世子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可他究竟还能瞒几时呢?
段隐青呼吸纷乱,他空洞地盯着暗格,像被卷入了黑洞洞的腹。此刻思绪成为绞弄他的线,割得他鲜血淋漓,疼痛却又提醒他,他依旧尚未死去。
他魄散神迷,却仍是人间的一道游魂。
段隐青面无表情地摸到插销,缓缓扣上暗格底部,便听不见遥远的水声了。
不过幸好,蒲既泱鲜少自安州来寻,他没空在意,也尚未发现任何端倪。他兄长蒲既昌今在安北府任布政使,已为封疆大吏。
蒲既泱每每来时,却总要给他打新耳洞。兰舒一见他耳上新孔,便知“那位大人”已经来过了。
这样想着,段隐青无意识摸了摸耳骨。两月前,蒲既泱来时穿的孔反反复复发炎,近些天来才终于快好全。
蒲既泱不在,段隐青便只在偶尔在耳垂上戴珠,全作接客用。他默默蹭着那小孔,有些意兴阑珊地挪开
将要挪开前,一只手倏忽攥住他的腕。再熟悉不过声音响在咫尺,已经不复年轻了。
“小狐奴,”那人声音很低,阴恻恻地问,“这方格子是什么。”
“你背着我,藏了什么秘密呢?”
第65章 “你说,该怎么才能让它一直流血?”
段隐青的呼吸骤然止住。
他浑身发冷, 惟有被握住的手腕在发烫。那处皮肉间的淤肿还没消,段隐青颤了颤眼睫,就听对方“啧”一声, 又问:“谁将你玩成这样?”
“不重要。”段隐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了死者的名字,低眉顺眼道,“是个粗鄙的小官, 从前供职吏部, 近来已经调任太仆寺属官, 理马政稽辖诸务。”
“这样的东西, 还有什么结交的必要?”蒲既泱掌间愈发用力,不满地说,“你该拒绝的。”
“大人教训的是。”
段隐青另一手还攀在暗格上, 他屈指探着袖袋,隐秘地勾出条长耳穗, 又将它捞出来,伪造出暗格取物的样子, 瘫到了蒲既泱眼前。
“是穗格。”段隐青小声说,“我在床边, 专打了这么一间小匣子, 用来放耳穗。大人喜欢么?”
蒲既泱年过三十五了,一直没娶妻, 身侧却总有男宠相随。段隐青最开始只当他好男风, 后来他那些男宠死的死残的残, 却始终没人被碰过, 他才大概猜出来,蒲既泱有隐疾。
蒲既泱是个天阉。
娶了女人, 却生不出子嗣,无后便将有流言蜚语。一个两个尚且能往对方身上推,妻妾一多却又当如何?是以蒲既泱干脆不娶妻,也从不临幸他的男宠。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环。
弯钩刺进去,绞着皮肉翻出来,被伤者鲜血淋漓,哪怕被迫起过兴,也会冷汗涔涔地瘫下去。段隐青的环穿在耳骨,已经因为他是最需要保全、不可因一时兴起而碎掉的“玉”。旁的玉却并非各个都有这样好的运气,段隐青在后院时,可见过尸体舌尖的环、乳首的环,甚至肚脐,或者更加隐秘的地方。
段隐青的耳骨在流血,尸体也流血,他午夜梦回时,常常觉得两种血液融汇到一起,觉得那些翻着眼的尸体全是他自己。
真是恶心。
可他偏偏只能凭着最嫌恶的东西捡回一条命,此刻耳穗被蒲既泱拾起,赤红顺滑的一条穗,嵌着颗上好的和田玉。蒲既泱心情大好地以鼻嗅闻,说:“怎么带着点血味?”
“是我的血。”
段隐青冁然而笑,他靠过去,搭手在蒲既泱肩头,温驯地问:“大人,不好闻吗?”
“客人弄的?”蒲既泱冷笑一声,偏头看他,“可这穗子,不是你刚从小格里取出来的么?”
段隐青靠在他的肩上,眼睫低垂。这个角度刚好能叫看清他耳上的空洞,他话里含着笑,暧昧地说:“这穗子本是浅色。”
蒲既泱微微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段隐青继续说。
“是我用血,养出来的红呀。”
蒲既泱呼吸骤然全乱,他掰着段隐青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低低地说:“再养一条给我看,好不好?”
他手指在抖,五指毛腿蜘蛛一般,从段隐青的耳骨上爬过去。段隐青忍着恶心,压下涌到舌根的咸,乖顺地说:“可是染穗很麻烦,血不能放太多,须得每天割一点,慢慢浸润着。大人每次至衍都,不过短短三五天,养不好怎么办?”
蒲既泱咽了口唾沫,手间忽然用力,掐了下耳骨。他在段隐青轻微的吃痛声中,愉悦地说:“此次,我奉旨代兄长来京,赴二皇子的婚宴,将停留一月有余。”
他呼吸粗重,喷在段隐青耳垂上的吐息又黏又腥,段隐青在恍惚里,像被皱皮的鬣狗钓住了颈。
可他又庆幸,色令智昏,对蒲既泱这天阉同样适用。蒲既泱嗅着他的颈,拿那唬他的赤穗扫过他耳骨。
“小狐奴。”
蒲既泱恶意地掐着他,白而薄的耳垂便起了红。
“再给你穿个孔,流血的时候最漂亮,你为什么不能一直流血呢?这道耳孔专挂你养出来的血穗子,喜欢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