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往芙蕖里跳去,身形渐渐缩小,又将花心扫了扫,便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下。花瓣又软又香,微拢又能避风,荷花时而?还缓缓摇曳,如天然的摇椅,正正好。
伴随着蛙叫、猫鼾,荷风拂面,连鹅都在池塘边,把头?埋进翅膀了。鼻尖缭绕淡淡清香,她也合上眸。
闭眸休息还没一个?钟头?,夜愈发深,荷塘不远处的村庄里,忽然灯光大亮。家家户户都醒了,人声嘈杂,似乎村民纷纷推门而?出。
村民的大嗓门,隔着老远,被风送进了荷塘。
修士五感灵敏过人,她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吵嚷什么“阿洪不好了,光景坏了!”“真有鬼!”
“鬼”字入耳,她睁开眼坐起来:这里有临时溢出区?
鲸鱼是肉,蚊子也是肉。再说,都是“蚊子肉”,打鬼总比做习题有趣罢?
她放开感应,果然感受到附近区域上空的人族炁海,有不正常的波动。
她坐在荷花里,看不远处的村庄里,匆匆忙忙跑出一大堆凡人,手拿提灯、手电筒的,还有抬着担架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凡人,无论?东洲、西洲,都比她出生的地方,生活水平要差多了。
很多乡村路都不怎么通,汽车也很少,自来水勉强倒通,低矮的水泥平房就?算不错的房子,还用的那种昏黄的灯泡,电视也是那种厚厚小小的老古董。公交车少来往,有自己车的也很少。
但大城市的科技发展水平,却全然不输给?她的世界。
像这个?村庄,村里的路很狭窄,也不平整,有相当多的烂泥地,救护车、警车都很难开进去,只能把人先抬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担架上躺着个?气息全无的凡人,色如金纸,一动不动。其残存的强烈生死之恨,蒸腾而?形成了一个?微型溢出区,即“鬼”。
那半透明的鬼魂懵懂地坐在尸骸上,左右环顾,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伸手向抬担架的同族兄弟,双唇蠕动,似要说话。
但它也只存在了这么一刻。下一刻,夜风吹来,明明只是非常微小的一阵轻风,它却好像遭遇了狂风暴雨,躯体愈加虚幻透明,很快就?随风泯灭。刚刚成型的微型临时溢出区,瞬息灰灰。
这就?是“人死如灯灭”。中阴身脆弱飘渺虚无,风吹如雾散,如露灭。
李秀丽仔细地观看“鬼”从?诞生到陨灭的这一瞬间。
丁令威曾说过,世上最常见的临时溢出区,就?是“鬼”。
因为大部分凡人,其情?感极端波动,炁突破临界值,引发幽世溢出的时候,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刻。此?为死之恨。
只不过,阳世与幽世之间,物?质浊重的阳世才是根本。死亡那一刻,随着肉身消亡,此?人引起的炁之极端波动,就?没了依凭,无法长久,会随风散入天地。
所以,世上虽凡有死亡处,大都必有鬼魂,但这些“鬼”没有外?力供养的话,便旋生旋灭,几乎影响不了任何人。
这还是她走了几个?世界,第一次亲眼看到“鬼魂”溢出区诞生又自行消散的过程。
孙翠兰、卫小玉不算,这俩都不是正常鬼,都是有人供养的。前者算厉鬼,靠亲人满腔悲情?仇恨存身。后者则借文人墨客存身,寄身文脉边缘,传说不灭便不陨落,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鬼神了。
但她是修士,双目能见幽明,夜色之中,也纤毫不漏。
凡人却在一片深夜的兵荒马乱中,尚未有人发现担架上的村民早已死去,还把他放进村里少有的一辆货车,要送去最近镇子的诊所救治。
车辆远去时,被吵醒的该村村长披着衣服,拿着手电,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看着远去的车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少人神色慌张。
村长急着回去搂年轻老婆困觉,就?开始赶人,压着烦躁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人生急病常有的事?。阿洪半夜生急病,他老婆大半夜挨家挨户地砸门,吵闹,把半个?村都吵起来,我?用自家的车给?他送去医院,也算对得?起他了。大家伙都散了吧。”
“阿洪”的邻居却神神秘秘道?:“村长,你住得?远,不清楚他发病的实情?!阿洪哪里是生急病了,他是被鬼怪害了!”
另一个?婶子也说:“就?是,我?今个?亲眼看到,阿洪上午干完农活回到村里时,还生龙活虎的。但他背后,悄悄跟了好几个?怪物?。”
她还伸出手比划:“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身体老长老长,两米有吧?肚子垂地,皮肤长着青紫斑点、蘑菇的,歪着脖子,嬉皮笑脸,悄悄贴在阿洪身后......一路跟啊跟啊,阿洪进院子,它也矮下身进院子......阿洪进屋子,它也蹲下来,踮起脚,蹑进屋子......阿洪睡床上,它也挤在床上......”
“但阿洪就?是没发现它。”
“我?当时去找阿洪媳妇有事?,一扎子看到,吓得?我?哟,好几次想叫他,但不知咋的,叫不出声。”
“然后下午阿洪就?说不舒服,晚上人就?起不来了。”
这老婶子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一旁那些没文化,没读过几本书的阿洪邻居,也说:“还不止这怪物?咧。婶子你看见了这怪,我?却在今晚阿洪病情?突然转重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一个?人模样的家伙,穿着青色的衣服,两只脚长过丈,是鸡脚,一跳一跳,跨过他的屋顶......然后阿洪媳妇就?大叫起来,挨家来砸门,说阿洪不好了,不好了,得?送医院......”
“哎,好了好了,整天说这种吓唬人的鬼话。”村长制止了他们,教训老婶子:“本来就?人心惶惶的,你还说胡话,给?小辈听见了像什么样子!都去睡吧,什么事?,明早再说。”
“大半夜的,我?站得?脚脖子都酸了。”
“我?也是。走了走了。”
他们说话间,还是散去。
那老婶子还嘀咕“就?是看见了嘛......”
她摸摸脖颈,夜风吹得?有点发凉,搓搓胳膊:“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也往回走了。
李秀丽已经从?荷花的花心里站了起来,手按蒲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这座村子的方向。
修士能映幽明的眼睛,清晰地照出存在与不存在。
这老婶子当然没有撒谎。
只不过,她看见的那“怪东西”,长身白衣,肚子垂地,皮肤长斑的东西,此?时忽然出现,正蹑手蹑脚在她身后,满脸微笑。但低着头?,脸皮几乎贴在她脖子上。
她走它也走,她停她也停,她转身它也转身,笑容不变,一直随她进了院,进了屋。
而?从?刚刚开始,不知何时,这样的怪东西,这个?村庄的村民,每个?人身后,都跟了一个?。
喊脚脖子酸的村民,则就?坐在他们背上、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