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端道:“确有此物。但父祖有言在?先?,若非游家后人或者?卫小玉显魂索要,不可外展。”

但众所?周知,游家已经断了血脉。而卫小玉的传说,在?数日前的那个晚上之?前,郑端一直只当这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如果是游慎本人需要呢?”

郑端微微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既然卫小玉的鬼魂当真存世,孙翠兰的厉鬼也确有其事,那诗魂的传说,怎么就不是真的?

他近前一步,急切道:“二位见到了游慎的鬼魂?”

李秀丽点点头:“我?见到了。就在?文昌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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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阁......”

见他神色怔怔,李秀丽道:“我?发誓,我?真的见到了。但是想要他再度现身,需要借这首诗。如果你家愿意?借,让你家人带过来,或者?寄过来,需要多久?”

郑端说:“我?已将它带到江南,就在?这里。”

“啊??”李秀丽吃了一惊。

郑端让他们稍等,很快就回府取来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道:“我?相信白鹤道长与刘小姐说的话,故此直言相告:这首诗的形态很是特殊。世人都说我?们郑家藏诗不言,将一首可以留名诗史的佳作掩藏了,是自私。但,其实,连我?们家人都不曾知道诗的内容。”

他从香囊里又取出一个小盒子,盒子再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颗细小的上好琉璃珠......

不,不对?,那莹润的透明?,是滚动的、液态的,简直好像是......

“这是一滴凝而不散的眼泪。”郑端说:“这就是百年前,游慎留下的‘绝笔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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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祖先?的记载,当时,游慎蒙冤下狱,在?狱中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折断,手指更是因为严刑拷打的逼供,而被根根夹碎。大半牙齿都被人打落。临刑前,我?家祖先?前去看望他,他对?祖先?说,他此时唯一的心愿,是要再为小玉写一首诗......她很爱他的字,更爱他的文采。但他双手已废,便?勉强以口衔笔,齿根紧咬,血沿着毛笔滴落,在?撕碎的囚衣上写下一首诗。

我?祖先?为他的惨状伤怀不已,愤恨权贵如此对?待他。游慎却大笑不止。”

“他说:不必悲伤,权贵视我?如草芥,文学却知我?不朽!我?必为诗魂!小玉冰冷却多情,她的爱如此残酷。人都有年老体?衰之?时,有才思枯竭之?际,江郎才尽之?忧。纵使是我?,一生?又能见她几次?诗魂却可永葆青山潇洒,文章得意?。你要祝贺我?,她终于要永远爱我?,我?终于能长伴于她。”

“游慎托请我?的祖先?将这首诗带回明?胜湖畔的西林桥,在?簌簌的松雨,泠泠的竹风下,送给卫小玉。说她一旦见到这首诗,就会出来相见。”

“狱中昏暗,等我?的祖先?离开牢狱,打算读一读这首诗时,却发现,这首曾写在?囚衣上的情诗,化?作了一滴......不散的眼泪。”

郑端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可是,我?的曾曾祖一生?去了湖畔的西林桥很多很多次,每次都带着这首凝作眼泪的诗,卫小玉却从不曾现身。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从此后,百年间,郑家人来了很多次西州。但我?们没有一次能见到她。”

“我?父亲那代?几乎都要放弃了。但是近十年来,这滴不散之?泪却有消融的痕迹。我?看到祖先?的笔迹,想着,是不是游慎也要放弃了?我?想最?后再试一次,或许能圆了这百年之?诺。所?以才到明?胜湖畔寻卫女。”

他微微垂下头,苦笑:“那天,我?几乎成功了......但卫女却迅速离开。刘小姐当时以为是彭兄、方兄,或者?是你自己惊扰了她。我?却觉得,她更有可能......是为了躲避我?袖中的这滴泪。她可以见彭兄、方兄,也可以见王秀才,却唯独不愿意?见游慎留下的遗物。”

郑端将泪珠捧起,道:“如果我?们家完不成这个长达百年的承诺,那么,也许,将它物归原主,我?们也能安心一些。”

“但,请允许我?一同前往文昌阁。”

李秀丽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

三人进入文昌阁的宅邸之?中。小郑上一次来时,毫无异样。这一次,捧着眼泪,才踏入一步,府内忽然冷意?袭人,阴风大作,被吊起的书精们幽幽而叹。

白鹤见此,立即喝道:“诗魂,旧物在?前,旧情怎忘?何不到此相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滴凝泪上凝固的炁,勾连了无形之?物。

自院外,忽然狂风大作,天飞凤凰,地走龙蛇,无数诗歌的意?象中,一抹青衣倏尔立在?窗下。

眉飞入鬓,萧萧肃肃,清举巍峨若玉山。意?态傲岸。

郑端微微睁大眼睛,喃喃:“与我?家留传的携友喝酒图,画像中的游慎,一模一样......”

青衣人转过身来,看着郑端与祖先?相似的面容,再看他手中的那滴不散之?泪,想到一板一眼的友人,极轻地叹了口气?,有怀念之?色:“百年之?诺,汝家守到今日。多谢郑家情谊好。”

郑端却很羞愧:“我?家徒耗百年,却不曾完成承诺。今日,不得不物归原主......”

“不怪你们。是小玉不愿见我?。”

现在?他为诗魂,聚集天下才气?,活着的人总有江郎才尽之?时,游慎却永远不会有这个烦恼了。他守在?明?胜湖畔百年,可她宁可邀请一些碌碌文人,也决不见他。

游慎看向白鹤、刘小姐二人,说:“但小玉不得不见的人来了。”

准确说,是看向白鹤。

李秀丽也看向白鹤:“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鹤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碧玉佩。

这枚玉佩通体?是浓郁的碧色,带着森森之?意?,放在?手掌中,都似乎有寒冷的白雾在?丝丝涌动。

道士说:“这枚玉佩,是千年前,卫小玉病逝前,含着平生?憾恨之?意?呕出的一口血。血渗透到地下,在?泥土中凝结,慢慢血色褪去,化?作了一块碧玉。被一个人捡了起来......”

游慎看着这块玉,忽然说:“是啊,她对?我?说过。她不会拒绝见这块玉的所?有者?。因为,当年是挖出这块玉的人,为她收敛了遗骨,将她葬在?西林桥边。”

他深深地向白鹤弓腰行?礼:“道长,千年前,持玉人渡她不得。如今,我?有意?渡她。请道长成全。”

八十

日色将?暮。

松风竹影, 碧波泠泠,掩映斑驳的古亭旧桥。

鹤氅道士面对秀美的湖景,幽静的亭、桥,感慨万千:“原来, 西林桥畔现在是这个样子的。松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竹林如海。”

李秀丽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你见过它?们没长高?的样?子?说得老气横秋。炼精化炁高?阶, 寿也仅一百五十年。听当地人说, 这里的松树、竹林, 起?码都是几百年前种下的。最老的那几?株,千年前?就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