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实在是莫名其妙,但是少女却听懂了,不但听懂了,她的脚步还停了下来,只是抿着唇角并不说话。
宫什也沉默的看着她,好似全然不在乎她是不是回答,伸手有捏了一个蟹黄包拧着眉心慢慢的吃下去。等到一只蟹黄包吃完了,才又开口问她,“你想不想做太平王妃?”
少女冷冷的笑了一声,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来,拖着下巴看他,“我可以告诉你沙曼在哪里。我还可以告诉九哥哥和她是如何缠绵,如何恩爱。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笨蛋,所以也我既不愿意和你作对,也不愿意给你当枪使。以后嫁给九哥哥的太平王妃既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更不会是她。”
宫什愣愣的看了她一会,突然捂着眼角笑起来,“你的眼里就只有你九哥哥,所以你也觉得只有嫁给他才算的上太平王妃。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我杀了他,你再嫁给我,你就是太平王妃了么?”
少女的脸色阴沉,突然站起来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停了停,低低的说了一句话,“昨日九哥哥就已经带她去找南王世子。”
日头正午,阳光从门外洒进来,一地的汤水就泛出淡淡的油光。宫什好似已经睡着了,身子软软的伏在桌上。萧越重新梳洗回来,就犹豫了片刻,走过去抱起他放到床上。少年懒懒的睁开眼睛看着他,突然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这样的笑意既不妩媚又不文雅,透着几分调侃,萧越就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人踢了一脚,宫什正晃着小腿看他,轻轻的问他,“你刚刚在桌子下面蹲了这么久,是不是等着我泼你一碗面汤?”
萧越的眼角抽了抽,伸手把他放回床上,又拉好了被子就要出去。宫什就低低的笑起来,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看他,“你平日里也不是一个笨蛋,刚刚却那样呆蠢。你明明见着主子的两只手都已经折了,还蹲着不愿意起来。若是不泼你一身,倒真的要丢了我的面子,你家主子为了替你争口气,现下手腕子还痛的厉害。日后你要还是这么笨,我就”
宫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萧越呆呆的站了一会,伸手捡起地上的海碗慢慢的走出去,正遇上金九龄从屋子里走出来,呆呆的望着这个方向。
宫什这一觉睡的很沉,等他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马车里。这是一辆很奢华的马车,用纯白的狐皮垫在车厢里,里面应该是夹了厚厚的棉花,所以他才会一路睡到现在并没有被颠簸吵醒。车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这人手里正抱着一把剑,也靠着车厢看着他。
宫什眨了眨眼睛,哑着嗓子问他,“我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白云城主的马车里。”
叶孤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闭上眼睛,“因为有人托我带你去东南王府。”
宫什缓缓的坐起来,马车的的窗子并没有关上,望出去就看得到金九龄,萧越和孟伟三人正骑着马和马车一同走。金九龄的视线一直都若有似无的关注的马车,宫什的面孔出现在车窗里,他就一勒缰绳靠了过来,满脸笑容的问他,“你已经睡醒了,现在手腕还疼不疼?西门吹雪和陆小凤还有事先一步去了京城,我们恰好遇到了白云城主,所以就请他稍你一程。”
宫什低低的笑了一声,又躺会车上没有说话。叶孤城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他突然抬腿踹了叶孤城一脚,低低的问他,“你知不知我哥哥去找你家的南王世子?”
叶孤城点了点头,依旧闭目养神。宫什就又踹了他一脚,问,“你知不知道我哥哥要跟你家世子要什么?”
叶孤城还是点了点头,挪开了一点不理他。宫什绷直了脚尖还是踢不到他,只好踹了一脚车厢,问他,“你怕不怕要是他听了宫九的话,撇开你,只和宫九一起谋划?”
这一次叶孤城没有点头,他突然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宫什,看了一会又扯了扯嘴角,“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宫什眨了眨眼睛,低低的笑起来,“那么你知不知道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要去京城做什么?”
叶孤城想了片刻,冷冷的吐出六个字,“找薛冰,找蛇王。”宫什的眼角就弯出一个妩媚的弧度,盯着桌子上的一颗苹果出神,好似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就不再骚扰他。
风从窗外吹进来,在马车里轻轻掠过,又钻出窗外,叶孤城侧脸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树影,过了许久,终于低低的问他,“宫九想要什么?”
这一次宫什却没有回答,他的手腕这一次被包扎的很结实,就连手指头都被包了起来,所以只好仰起身子张嘴叼住了那颗苹果。苹果很大,他的嘴却并不大,所以他叼住了苹果,却咬不下去,只能干瞪着眼睛看叶孤城。
叶孤城伸手捏住了那颗苹果,却并不急着取下来,只冷冷的问他,“宫九,想要什么?”
33、蛇王
马车已经下了官道,速度也就慢了许多,金九龄手里勒着缰绳,孟伟刚刚已经先一步去打点事情,眼下只有他一个人,耳边只有马蹄的哒哒声又夹杂着车辕吱呀,晌午的太阳晃的人眼花。萧越的马正拴在车辕上跟着马车慢慢跑,人此刻却已经端坐在车厢里。
萧越正盘膝坐在马车里,车厢原本并不大,所以挤进三个大男人也就显得有些局促,叶孤城还是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宫什坐在小几边上,桌上放着一盘红透了的大苹果。他的手上握着一柄匕首,目不斜视的在削一只苹果。削的细长匀称的苹果随着他的手指转动缓缓的垂下来落在膝盖上,车厢里就弥漫着苹果的清香气味,他的指腹抵着匕首一转就已经切下一块不大不小的果肉凑到宫什唇边。
叶孤城缓缓的看了他们一眼,宫什的嘴里正嚼着一块苹果,此时含糊不清的问他,“你是不是也想要吃苹果,萧侍卫削的苹果一贯很好。当年府里有十来个侍卫让我选,有长的比他好看的,也有功夫比他高的,却再也没有人一个削的苹果要比他好看。”
萧越身上的功夫并不弱,他拿着的刀子的手自然也就很稳,用一把能够杀人的刀子来削苹果,削出来的苹果自然也就很好看。叶孤城别过头没有说话,萧越的眼角抽了抽,终究还是面无表情的又切了一块塞进宫什嘴里。
一阵马蹄声响过,车厢外就传来孟伟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斯文却又很响亮,“我刚刚已经去过城里,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昨日就已经到了。”
金九龄手里的缰绳就紧了紧,他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冷光,声音却带着豪爽的笑声,“他们想必已经见过蛇王,事情办完了才会来找我们。眼下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去王府里安顿。”孟伟的马蹄声又远了,自从知道西门吹雪和宫什的关系,他只要看到宫什就觉得浑身不自,自然是不愿意多留一时半刻。
王府自然就是东南王府,江重威已经瞎了,东南王府当然要找一个新的总管,这个人竟然就是金九龄。一路上来金九龄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车厢里的三人却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宫什已经吃下最后一块苹果,又问叶孤城,“你早就知道金九龄是东南王府的总管,还是金九龄本就是你家世子担保给东南王府的?”
叶孤城点了点头,也不就知道是承认自己知道金九龄是新的总管,还是承认金九龄是南王世子安插进王府里的。萧越就已经又削好一只苹果送到了他嘴边,马车已经进城,市井的喧闹就从车厢外传进来。宫什侧头看了他一会,突然吩咐萧越,“主子想要吃龙虎斗。”
萧越怔了怔,他非但没有见过这样东西,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宫什就低低的笑起来,解释给他听,“这粤菜有三绝,焖狗,焗雀,烩蛇羹。龙虎斗说的就是最后一样,蛇要用眼镜蛇、金环蛇、过树榕蛇这样的毒蛇,猫也是专门养来宰杀的肉猫,加上老母鸡慢慢的炖烂了煮成一锅肉羹,滋味最是鲜美。”
叶孤城已经别过头去,他连酒都不喝,更不会去吃蛇肉和猫肉,萧越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实在有几分反胃。宫什也并不在意,他的手腕已经好了几分,就笨拙的拿着削好的苹果啃起来。他根本不想吃这道龙虎斗,只是纯心说出来恶心两人,他是一个饮食很讲究的人,他连狗肉不吃,更不会去吃猫肉。
陆小凤却正在吃这道菜。他带着西门吹雪三转两转,走进一条很窄的巷子里。巷子很阴暗,地上还留着前几天雨后的泥泞,衬着西门吹雪雪白的靴子越发刺眼。巷子两边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都很窄小,各式各样的人低着头在门里进进出出,行色匆匆。这条街上至少有十个官府在追捕的逃犯,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小偷,三十个专替别人在暗巷中打架杀人的打手。每个城镇里都少不了有几条这样阴暗潮湿的小巷子,有白就有黑,有光就有影,即便是京城的火树银花也有照不亮的地方。
巷子底有一家很小的店铺,店铺已经很旧,墙壁桌椅都已经被油烟熏的发黑,连招聘上的字都被熏的无法辨识。门口摆着一个大炉子,炉子上炖着一大锅肉羹,一种鲜香美妙的味道正从锅子翻滚的汤水里蒸腾出来。伙计已经从锅子里舀出两大碗肉羹放到桌子上,陆小凤一撩衣摆就在板凳上坐下来,拎起勺子开始大口的喝肉羹。西门吹雪并没有坐下来,他也确实不能坐下来,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所以全身上下都是素白如雪的料子,哪怕挨上一星半点油污都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陆小凤吃完了一碗,又招呼伙计添了一碗,抬头劝西门吹雪,“这里的龙虎斗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正宗,味道最好的。你真的不愿意坐下来喝一碗?”
西门吹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答应跟你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要来找薛冰和蛇王。”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身往外走去。陆小凤忙站起来拉住他,伸手向伙计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伙计的眼神变了变,原本爱理不理的脸色上立刻带出笑来,恭恭敬敬的问他,“大佬有乜吩咐?”
西门吹雪听不懂粤语,只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陆小凤就怪笑一声,继续跟那个伙计说话,“我系来息蛇王雳!我姓陆,唔该你去通知祷一声,祷就知了!”
伙计迟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终于点点头,推开一扇后门带着两人走出去。门后是一条更窄的小巷子,阴沟里散发着臭气,到处都飞满了苍蝇。西门吹雪的眉心终于拧起来了,他虽然是个很讲信誉的人,现在却有几分后悔要答应陆小凤到这里来,所幸他们很快的走过了这段巷子,穿过一个很大的院子,又走进一段很窄的楼梯,面前的是一挂用乌豆和相思豆串起来的门帘。
伙计已经退了下去,陆小凤毫不客气的伸手扯起帘子带着西门吹雪走进去。屋子里很干净,满是浓郁的熏香味道,布置的奢华精致,一个人正靠在软榻上,见他们进来就坐起来,微笑的向陆小凤伸出双手。陆小凤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西门吹雪眼神闪了下,只是冷冷的点头,在一张红木的椅子上坐下来。
这是一个很瘦的男人,他的手和陆小凤握在一起就有鲜明的对比,他的手上几乎没有一点肉,只有一层人皮包裹着枯瘦的骨头。现在的天气并不冷,他却穿着厚厚的棉袍,软榻上还铺着一层狐皮。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像是病入膏肓的人,而不像是统领整个黑道势力的蛇王。他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开心,但又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强压下咳嗽,“想不到你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废人,居然还想着能够带朋友来看看我。”
陆小凤的脸上带出一丝尴尬来,西门吹雪已经冷冷的开口,“我并不是来看你的。陆小凤有事要来求你帮忙,我答应陪他一同来。”
蛇王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微笑的对陆小凤点点头,“你是我的朋友,你既然到了这里,有事当然应该来找我。你已经找到西门吹雪这样的帮手,这世上本就没有几样办不到的事情,现在还能想到要找我帮忙,说明你还拿我当朋友,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他一口气说完,歇了一会,伸手指指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酒水,“光是这样的情谊也值得你我干一杯,只可惜我现在已经喝不下这样的好酒。”
陆小凤没有说话,他伸手拿过一壶好酒,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好似这样就能冲淡他的愧疚。蛇王又伸手敲敲软榻,门外的人立刻又送进来一壶放在桌上,他就开口问陆小凤,“你们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若是我没有的,我也可以帮你找到。”
西门吹雪依旧没有说话,他深深的看了蛇王一眼,突然站起来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陆小凤的眼眶也泛出了淡淡的红色,无论是谁有蛇王这样一个好朋友,说出蛇王说的这样一番话来,都会觉得感动。他伸手拍拍了蛇王枯瘦的肩膀,缓缓的开口,“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叫薛冰的女人。我还要一张图,一张东南王府的地图,上面要有详细标明守卫暗卡的所在,他们换班的时间。”
这当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蛇王就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他甚至都没有问陆小凤为什么要王府的地图。陆小凤喝了很多酒,外面有人已经打起了门帘,夜风从门外吹进来,蛇王又咳嗽起来。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已经走了出去,他们走的时候蛇王只问了两句话,“你们什么时候要?你们今晚准备住在哪里?”
江岸边的风,永远是清凉的,夜凉如水。有月,有星,还有繁星般的点点渔火。西门吹雪正陪着陆小凤慢慢的往如意客栈走,市井的喧嚣已经消散了,周遭寂静一片。西门吹雪沉默的走了一会,终于开口问陆小凤,“你又为什么要找薛冰?”
陆小凤已经同他说过事情的经过,也说过薛冰帮司空摘星盗走刺绣缎子的事情,还说过在道观里遇到江轻霞和江重威的事情。陆小凤虽然是他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陆小凤有很多不讨人喜欢的地方,譬如在酒上,譬如在女人上。江轻霞原本就是江重威的妻子,江重威原本就是陆小凤的朋友,江轻霞已经出家为尼,陆小凤既不应该勾搭朋友的妻子,也不应该勾搭庵里的尼姑。薛冰是一个未婚娶的姑娘,还是薛老太太唯一的孙女,陆小凤既然已经勾搭了薛冰就不应该再去勾搭江轻霞。
既然被盗走的缎子又被人做成了一只绣花鞋还了回来,薛老夫人的武功或许很厉害,但是薛冰手上的功夫却只是一般,她绝无可能一击刺瞎江重威这样高手的双眼,更不可能是那个两针杀了孙中的东方不败。所以西门吹雪怎么也想不通陆小凤为什么还要请蛇王去找薛冰。
陆小凤已经有五分醉,低头想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问西门吹雪,“如果我说上官复就是那个绣花大盗,你肯不肯相信?”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淡淡摇头,“他连武功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