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笑了:“断了好,这样慕卿就不能不管她了,两个人刚好可以在一起,闲云野鹤,恩恩爱爱。”
“两个人么?”丰叔斜斜看我一眼,“丫头,这慕卿可是个妖啊。”
“啊?”我拉下脸,“那怎么办?还是不能在一起?”
“怎么可能不在一起,被你说对了,唐玉?这个处境,慕卿哪能不管她。”
我心中发闷:“可他们身份差异太大,一人一妖,连子嗣都不能要,否则生出一个半妖,多可怜?”
“那就不生。”丰叔拎起茶壶倒茶,水声潺潺,悦耳好听。
“不生?”
他扬眉一笑:“孩子很重要么?对妖怪而言,他有无数寿命可活,又不需要别人为他送终养老。”
我怔怔的望着他:“那也不能在一起,唐玉?会老,会变得很丑,会……”
“你这丫头,你管人家做什么?他们在一起恩恩爱爱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怜。这世间最幸福的就是携手白头之说,慕卿自己不能白头,但能望着心爱之人白头,那也是种幸福,而且这样反而更能珍惜相处的时日,你羡慕不?”
我低下头,捡起玉?糖含在嘴中,端起莫清茶抿上一口,一甜一苦两种滋味在嘴里搅合,好吃到极致。
丰叔微微叹息,语重心长道:“丫头,丰叔想说什么,你应该能懂。”
我不再说话,垂首望着盏中清茶,茶叶幽然漂浮,闪着微微月光。
“丫头……”
我忽而抬头一笑,打断他:“我知道了,你是想说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他们也有善心,也有好妖,我可以不用怕他们了。”
“啊?”
我将桌上散乱的物品一一抱在怀中,起身笑道:“谢谢丰叔请我吃茶!我有些困了,回去睡咯!”
一转身,我便再也笑不出声,抬头望向客栈门口用以装饰的大红灯笼,心中泛起苦涩,比莫清茶还苦,也不是玉?糖所能融化得了。
故事终究是故事,它可以打动我,却改变不了我已凄凄惨惨的人生。我不是唐玉?,她可以因相思大病一场,我却连砍掉手脚都不用寻医问诊。况且,在我脑中男女之情一直于我可有可无,喜欢上了,我逃避过,但我也认了。像认命一般,默然接受,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会去做,不愿不想,也没有资格。
而且,在这个故事里,我不是唐玉?,我是慕卿。我被万人唾骂,被人丢臭鸡蛋,被人恨到了骨子里面。我懂他的卑微与屈辱,我也只能如他一般,像个小杂役偷偷躲在暗处,观望所念之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唐老头与唐玉?断绝父女情缘,唐玉?一无所有,我相信慕卿永远不会与她走在一起。
而我,我的所念之人,他的身份远比唐玉?来的复杂。他是珠玉,他是华光,他是凌于高空的日月。是我此生都不敢奢求的仰望,我怎愿他从神坛摔落?我又怎舍得他碎于尘埃之中?华彩尽失?我宁可粉身碎骨都不愿看到那一幕。
我忽的心痛如绞,抱紧怀中之物,或许我真的不能多呆了,多留他身边一刻,便多出许多嗔痴贪念。这些都是虚妄,既已认清,便该早早抽身离去。
我望向杨修夷消失的那片夜空,压下心中凄楚,深深呼吸,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第八十三章 我是女鬼我怕谁 一
几日赶路,终于从清风岭进入益州边界。更新最快去眼快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清风微凉。我从马车上跳下,和几日朝夕相处的同租车友道别,背上包袱,穿飘花小径,绕曲水幽桥,徒步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辞城南郊一座名叫岩花村的小村庄。
我坐在村口外的土坡上,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举目四望,满眼淡雅清然,这样的雨中旷野,既粗犷大气,又雅致诗情,美的心旷神怡。
阵阵笑声传来,土坡下几个垂髫小儿嘻嘻闹闹,在玩追迷藏和跳空格,远远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望着他们,目中满是羡慕。
我望望天空,阴晦深沉,可能会变为瓢泼大雨。便几步跳下土坡蹿到那牧童旁边:“小孩,你知道哪里有荒废的寺庙或山洞么?”
他扎着两只小髻,眨巴下明亮眼睛:“你是要躲雨吗?”
“嗯,有地方可去吗?”
“你为什么不去客栈呢?”
我吐吐舌头:“我盘缠快要不够了。”
他拿眼睛在我身上来回的看,皱起小眉头,认真的想了许久,伸手指向远处一座小庙。我拿出两包薄荷花糖作为答谢,轻拍他的小脑门:“谢谢啦。”
背着包袱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疾走,远远便见到那座庙宇,极为破败,面门耷拉在两边,像垂死的老者。墙上红漆已剥落得差不多了,屋檐下积压着厚厚灰尘和浓密蛛网,一派荒凉。
进入庙宇大门,是宽敞的庭院,庭院正中,一个巨大香鼎倒在地上,鼎中供奉香烛的泥土少了大半,定是常年雨水冲刷给冲散了。
这时乌云已遮天蔽日,不露一丝光亮,大风迎面而来,夹带着豆大雨点砸落在我身上。我加快脚步,来不及多加勘探,直接冲进寺庙大殿。
全身已被淋得通透,浑身淌水,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也报废,只得蜷缩在门口,借着微薄光亮看清周遭。
正上方,偌大的金佛瘫倒在地,已有不少蛛网缠密而绕,香案上面七零八落的倒着长满霉毛的瓜果鱼肉,大殿的门上布满各种深浅不一的刀痕,还有斑驳黯红的血迹,无一不说明这座庙宇的荒败和曾经的杀戮血腥。
我将衣上雨水拧干,坐在门口,无事可干又拿出包中的泥兔子,脑袋被挤压得有些变形,泥香也变得极淡,我伸手点着它的脑门,心中无比怅然。
转眼已经八天了。
那晚我谎称要买礼物给杨修夷,问春曼借了十两银子却跑去车马行,最后与三个路人合凑一块儿,租了辆连夜赶往益州方向的马车。临走时,我将极泪?琛解下放在客房枕边,我很不舍,可是我真不想和杨修夷再有任何牵连。
我倚靠着殿门,望着苍茫雨景,心中空空的,像拿一个铁勺在一大块豆腐上挖出一个凹坑那般。
这几日赶路,路上所见所闻甚多,近日内最轰动天下的是宣城鸿儒石台,到处都有人在津津乐道。自五百年前举世愤恨的“鸿儒之难”后,它终于再度被推向世人瞩目的焦点:一个年少轻狂的不羁侠客独闯千军,挑战天下群雄,救下一个穷凶极恶的丑陋女巫。
自古英雄救美常被世人挂在唇边,如今英雄救丑,更别提多有话题性了。于是,为了强化戏剧效果,我被极尽丑化,说我浑身烂疮,头发稀少,皮肤褶皱泛黄,眼睛如绿豆大小,鼻子被磨盘滚过……
比起我的全民痛骂,杨修夷则褒贬不一,众说纷纭。光是称谓便数之不尽,有称他“轻狂剑侠”,有称他“瞎眼枭客”,还有“狼心贼匪”、“逸尘公子”、“人间痴狂客”等等。
我没想过我会出名,好在出名的这个田初九与我相去甚远。我没有干过她的“丰功伟绩”,也没有她长得那么惊世骇俗,相反,我的容貌常让人记不住,淡如清水,过之即忘。
倒是杨修夷,他因我而一战成名,被跳脚嫌太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世人推向风口浪尖,我不知他心下会作何思量。
左思右想之际,神思忽然一阵轻晃,似有人踏雨而来,荒郊野外,不由得我不多些戒备,我慌忙收起包袱,在殿门旁摆一个切灵阵。
不多久,就看到一个粗布麻衣的小男孩进来,他收起竹伞,在殿门口胆怯张望,声音颤抖:“姐姐,你在吗?”
我认出是那小牧童,就要出去打声招呼,转眼想到他就站在我阵前,我若忽然出现,怕是会将他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