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倾望着他那带血的背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察觉到了对方生出的莫名不安的情绪。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她望着那一地尸潮残骸,眼底泛起一丝茫然。
……不是说,不能错杀么?
然而这厢,公仪夔已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尸潮暂歇,没了那种阴冷尸气的补给,公仪夔实力有所减弱,然而正因如此,老人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罪魁祸首”谢衡玉身上。
黑云逼着谢衡玉离开的方向而去,公仪夔失却理智,怒吼着挥下灵压,池倾提剑赶上,一咬牙,用了九成的妖力朝那黑云劈去
轰然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估计天地初开之时也顶多如此……谢衡玉感到背后灵力妖力翻腾,尸潮和树木的残骸当即顺着爆裂的热浪被甩向远处,刹那间地动山摇,仿佛整个山体都要从中裂开似的。
他蹙起眉,架着阮鸢二人走到山腰处,在乱草中勉强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洞,划破掌心用鲜血临时在洞口抹了一个阵,确认阵法无恙后,抬脚便又往山上走去。
尸吼与爆裂之声一浪浪从山巅传来,成林的树木成了天火的燃料,再没有一处绿意,火海之上的黑云翻涌如潮,似是那大火的黑烟,也似下一瞬就要落下一场倾盆。
这山不算高,谢衡玉却从未觉得上山的路这样长他感到自己的灵力在身体中缓缓流失,伤口一时愈合不了,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手指滑落,最终与衣摆上的红融在了一起。
他未曾想到……池倾去寻阮鸢,却竟会与公仪夔对上。
他大步顺着山道走上台阶,仰着脸,眼底死死锁着山巅那片金红的火海……脚步好沉,那一剑挥出之后的力竭,直至如今才风雨欲来与公仪汾对战时落下的,又在赶来见池倾前勉强用灵力压制的伤口重新开始撕裂。
先是虫兽咬开的创口,所带来的难以抑制的痒意,后才是撕心裂肺般的痛处。可是比这些更难捱的,却是他心里密密层层泛起的惭怍与自厌。
池倾,究竟是因为什么喜欢他?他在她身边,到底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成为“谢衡玉”的这些年来,他几乎对自己获得的一切都没有实感,那些东西似本就不属于他,只不过是挂了个名暂存他这只有随着修炼一步步加深的修为成了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可这样的修为……即便在修仙界已是同辈之中少有人及的程度,却依旧并不足以替池倾抵挡她所面临的困境。
他上山的脚步没有放慢,可一步一步却这样沉重,他不敢想,如果烁炎并没有给妹妹渡过那么惊人的妖力……如果那些灵器并不在池倾的身边……
轰然一声雷响,谢衡玉抬眼望向天空,就这样看了许久后,才渐渐意识到那巨雷并非出自公仪夔的灵压,而是天空真的要下雨了。
乌云密布之间,豆大的雨滴重重坠下,砸在人身上,有种同归于尽、不死不休的气势。
谢衡玉拖着满身的血水,不知为何突然加快了速度,朝山顶跑去大雨糊满他的脸,心跳过快,似有什么绝望又不祥的情绪要从喉管里呕出。
他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只是在疾行之后的某个刹那,却顿住。阴风怒嚎,暴雨骤响,他爬上山,却见那只属于池倾的金红色火焰,在漫天的雨水中、在他颤抖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奇异的声响,混合着尸吼、狂笑、雷声与雨声而至。
谢衡玉神情怔忪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耳畔似有耳鸣,眼前似入幻梦他听不清。
可若侧耳细听,可能不难发觉……在那堆杂乱的声音中,某个空洞的声响,尚还称得上耳熟。
是骰子在龟甲中摇动的碰撞声。
第43章 谢衡玉的剑,与他从前那种温柔剑意截然不同。
冷、好冷。
是因为在修仙界的疆域吗?仿佛天时地利人和, 全都站在了公仪夔的那一边。
池倾全身都被大雨浇透,掌心残存的一抹金红色妖力,在那阴云与大雨的衬托下, 微弱得好似一粒随时便要熄灭的火星。
“花……”公仪夔大张着嘴, 语调莫辨的嘶哑声音从他喉底传出,如同自深渊而起的风声。
池倾静静看着这老者, 她那双星眸虽依旧明亮热烈,可原本蓬松的卷发此刻正狼狈地粘在衣上, 雪白的长裙上满是泥点子,落魄到显出几分穷途末路的意味来。
雨势甚大, 雨滴子落在皮肤上的触感像是冰雹,甚至有种隐隐作痛的寒凉。池倾仰着脸, 目光从公仪夔身上,又移到天上,歪了歪头,心中不切实际地生出几分困惑。
照理说……不该啊。
都说祸害遗千年, 她这样的人,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二十三四岁就死了……何况, 是死在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手里。
池倾对公仪夔吼出的那个字置若罔闻,只兀自沉默了一会儿, 忽而笑了出声。
身后,那些被谢衡玉一剑摧毁的干尸,果然如他所说, 又坚韧不屈地爬了起来越杀越多。
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往池倾身后挤, 那骨骼扭曲的喀喀声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何况干尸身上散发出的阴森尸气。
可偏偏,池倾在这样前有狼后有虎的情景下, 哈哈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声音不算轻,纵然有雨声掩盖,却也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公仪夔的耳朵里。
老者悬浮在空中,枯朽的五官似乎都因这笑声扭曲了一下事实上,若是池倾身后的尸傀有些思考能力,他们也该为了她这莫名其妙的一笑苦恼片刻。
池倾抬起手,看着漫天大雨逐渐浇灭了自己掌心的金红色妖力,摇头叹息道:“姐姐的妖力……都花完了啊。”
她长着那样一张艳气夺目的脸,不笑的时候倒还好,可一旦露出那样狡猾而张扬的笑意,再狼狈落魄的装束仿佛也遮盖不住她的神采了。
储物链在池倾的锁骨间晃啊晃,围绕在她身侧相护的灵器倏然被她收回,她含笑握住那链子,明亮肆意的眼底多少流露出几分疯狂的意味,仿佛有团火在她眼底跳跃。
“想要花是么?”她轻轻地重复着,掌心妖力忽闪,一朵灵气逼人的金黄色复瓣花在她手中缓缓显现。
霎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阴风忽止,疾雨骤停,尸潮也有所忌惮地停下了前进的步子……而公仪夔的眼底迸发出偌大的狂喜,瞬间从半空落回地面,疾步往池倾这边走来:“花、花!!”
池倾眼中的嘲弄更甚,她掌心托着那朵花,待公仪夔靠近了,忽然五指一合娇嫩的花瓣瞬间化为黏腻的一团,鎏金般的花汁顺着池倾的指缝点滴渗出。
公仪夔的脚步瞬间顿住,他方才跑得太快,如今又停得太急,一把枯瘦如柴的老骨头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折腾,差点没令他一头往地上栽去。
池倾弯起眼,慢悠悠地“啊呀”了一声,轻笑道:“您还是走慢点吧,别摔着了。”
说话间,掌心又是一阵妖力闪现,再一朵新的“七伤花”出现在了池倾的手中。她乌黑的瞳仁漠然凝视着公仪夔,挑衅般地,又将那朵花揉得污糟。
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
公仪夔死死盯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怒声道:“假的,你戏耍……”
池倾笑着打断他的话,缓声道:“老太公,你以为我是谁?由我炼出的花,即便及不上真正的七伤花,也比你们家拿命磕的丹药好上不知多少。”
“七伤花,是我的,是妖族的,也是我给姐姐留着的。你多大一张老脸,咄咄相逼,即便我今日死在修仙界,也绝不让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