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冲过了那条街，纵身向那小女孩儿扑去。其实这时候我的心被恐惧和似乎立即就来临的屈辱扼住了，我差一点儿就放弃了这骇人的举动，可是当我的嘴一触到那个只果的时候，我却没来得及思考就立即把它囫囵吞了下去，没想到那只果太大了，我一下子没能吞进去，结果卡在喉咙里，我把两只前爪搭在喉咙上，立起后腿在原地蹦了几下，像跳舞一样转了几个圈儿，才把那块卡得我快不能呼吸的只果抖落到肚子里。我放下前爪站到地上，被自己刚才荒唐滑稽的举动吓呆了，甚至还在那里愣了一会儿。

“滚开，你这条疯狗！”老板娘赶紧抱紧她怀里那个吓得快要晕倒的小女孩儿，把手里那根刚刚剥了皮的香蕉狠狠地向我掷来，刚好砸到我的脸上。

我狼狈地叼住从我脸上滑落的香蕉，仓惶地从那对惊慌的母女身边逃开，我逃得很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跑，行人见我叼着一根香蕉的可笑的样子，都纷纷驻足对着我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地笑着，我羞愧万分，可是我无法为自己辩解，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我跑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小心翼翼地走在隐蔽的角落，避免与人接触。我终于在一个居民房的夹道里找到了安身的处所，这里面堆满了杂物，长年没有阳光，主人的后窗一直拉着窗帘，非常安全。我在这里趴下来，放下嘴里叼着的快要烂掉的香蕉，我竟然忘记把它吃进肚子里去。

像每一条聪明的狗一样，我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清醒，于是我痛苦地做出努力，当我冷静下来，回想自己做了些什么事的时候，我突然全身颤抖得很厉害，无力地伏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刚刚填充到肚子里的只果没有给我增添任何力量。我感到很虚弱。我的心被饥饿、恐惧和罪恶感压倒了，挤垮了。这些东西使我窒息，使我紧张，我拼命反抗，挣扎，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感到全身冰冷，世界上没有一条好狗会像我这样做。我的祖先都像人类所承认的那样是忠诚的，老实的，温顺的，是人类的朋友，我本来也是这样的，可是现在我背叛了这一切，从我咽下那个红只果的时候，我就背叛了人类，也背叛了自己，我羞耻地想。

尽管这样想着，我的肚子却开始不争气地又“咕噜噜”地叫起来，地上那根香蕉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仿佛是一双无形的爪子，把我硬生生拉到它的面前，我为自己禁不住诱惑，不能控制自己感到羞愧，但求生的本能使我不得不暂时放弃忏悔，这样的生活还只是刚刚开始，我必须适应。

吃了这条香蕉，我的肚子仍然没有得到满足，我想出去再找点食物充饥，可是神经刚刚松懈下来的我就是迈不动步子，我只好用睡眠来挨过饥饿，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得好好休息一下，再想一想以后。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天色暗沉，我养足了精神，可是饥饿感更强烈地威胁着我，我决定出去找点吃的，于是努力地蹒跚着走出了胡同。食物并不像我想像中好找，我找到天黑也没找不到一星半点儿，满街都是男男女女，城市里的人似乎夜晚比白天更精力充沛。我在路上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手里拿着一大串香喷喷的羊肉串，油汪汪的亮得有些刺眼，差点贸然扑上去抢那女孩子手里握着的肉串，但终于强迫自己忍住了那股冲动。因为她身边的男孩儿是个满身横肉的大块头。

我流窜到另一个胡同里，看见了一只垃圾箱，垃圾箱里只果皮的香味使我敏感的鼻子不停地抽动，我很快地跑过去，把前爪搭上了箱子，身体直立起来，我急需一点填肚子的东西，因此有些迫不及待，我早就忘了什么礼义廉耻，能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也许这是我在人间必经的劫难。

箱口很小，仅容得我的嘴进去，可是我吃不到里面的水果皮，因为它们上面还堆着一些易拉罐之类的其它的垃圾。我费力地想叼走那些阻碍我吃到美餐的垃圾，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同时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

我赶紧躲到垃圾桶后面，经历了今天这些磨难之后，我对人类怀着深深的戒备，我放弃了快到口的食物。那脚步声不快不慢地传过来，越来越近，我莫名地感到有些恐惧，然后，一个男人的的脚出现在我眼前，我抬头看那个男人，他长得高大健壮，我紧张地盯着他，四条腿微微颤抖起来。我一动不动，戒备地盯着这个人，如果他想抓住我，我就毫不客气地咬他一口，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在一扇门前停下，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开始了叼垃圾的工作，当我的嘴触到只果皮的那一刹那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饱餐了一顿只果皮，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路过广场的时候我把头伸进鱼池里渴水，那个看管老头儿喳呼着把我从鱼池边赶开，匆忙中我呛了口水，吞下了一片浮在水面上的烂叶子，我感到满嘴都是淤泥的腥味，似乎像一种鱼的味道。

我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尽管经过了一个较长的过程。我不再像只饿急了的疯狗一样冲动地上街抢食物，当然如果有人或其它的动物跑来跟我抢，我就会狂吠着做出穷凶极恶的样子把他们吓走。为了抢夺食物，我曾跟一条个头比我大许多的大黑狗干了一架，我打架又狠又凶，它被我咬得全身鲜血直流。从此之后我有了固定寻找食物的地方，就是之前那个胡同里的垃圾箱，在这之前它一直都是属于大黑狗的地盘儿。颠沛流离的日子把我锻炼成了一条老练精明的狗。

（2002年5月15日初稿）

第十四章 重遇张生

有天我在垃圾箱旁艰难地吞食一块西瓜皮，一个男人出来倒垃圾，我抬眼看了他，是我第一次在这垃圾箱旁边儿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我不再怕他，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贪婪地啃瓜皮，同时做出一个可怕的表情，希望他快走。但那男人并没有走开，默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他把手里的瓜皮全放到我的面前。

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一丝戒备，但是终于禁不住饥饿的诱惑，埋头吃了起来，男人看我开始吃他的瓜皮，就转身离开了。这以后男人每次踫到我都会给我一些吃的，而且不再是要倒掉的垃圾，虽然只是些普通的残汤剩饭，到底还是比垃圾桶里的食物好太多了。

这天我又在垃圾桶旁边找吃的，那男人出来丢垃圾，见我呆在那里，便又折回屋子，拿了一些啃过的肉骨头给我，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本应该立即埋头大吃才对，可是我突然闻到这男人身上多了一股我熟悉的味道，我疑惑地抬头看他，再仔细闻了闻，的确，我闻过这味道的，这是张生身上的气味。

我疑惑地四下打量着，难道张生在这里么？糟了，要是让他发现我的话，我又要噩梦临头了，我宁愿天天在街上找垃圾吃，也不想跟他回去过那种被他老婆虐待的日子。正这么想着，那年轻男人家的大门开了，又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来，边走边嚷︰“小晖你在外面干什么？这么大半天不进来？”

我一听那声音，顿时一惊，这不正是张生的声音的么？仔细一看，那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果然是我的前主人张生。我大骇，立即掉头就跑。然后听见那叫小晖的年轻男子说︰“舅舅，我拿点东西给那条狗吃。”心里更是一惊，如此张生还不发现我？果然，我紧接着就听到张生惊喜地大叫︰“雪碧？”

我哪里敢应他，越发加快了步子向前跑去，张生在后面追我，边追边叫︰“雪碧，等等我，别跑……”我只管向前跑着，根本不敢停下来，直跑回我安身的夹道，才躲进里面大声喘气。

张生是早被我甩掉了，可是我却有些为以后的生活担心起来，原来那个年轻男人叫小晖，而且还是张生的外甥。如此我岂非再也不能去那垃圾箱那儿觅食了？想到就这样白白损失一个觅食的好地方我不禁有些心痛。也许可以偷偷地去，趁天黑或那年轻男子不在家的时候，反正张生也不见得是经常来看他这个外甥的，以前我在他家住的时候根本就没听他提过他有这么个外甥。

这样想着心里才有些释然。于是在我肚子饿的时候我很自然地又跑到张生外甥住的那个胡同的垃圾桶里找吃的。吃东西之前我很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的动静，一切如常，才放心地开始觅食。

今天的运气很好，我很快就找到了一堆肉骨头，那诱人的香味刺激着我的鼻子，我的嘴里立即分泌出许多唾液，我专心致致地吃起来，吃得又快又急，我得快些吃完，这里到底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许是我吃得太专心了，突然，我的身子被什么一拎而起，我大吃一惊，拼命挣扎，这时听到一个人说︰“雪碧，别动了，是我呀。”

是张生的声音？我更惊慌了，扭动得越发厉害。张生把我的身子转过来面对他，我看见他和小晖并肩站着，张生看我见了他还不停地挣扎，不禁有些伤感地道︰“认生了……”

我看着他难过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其实我对张生一点偏见都没有，他虽然又老实又迂腐，老被他老婆欺负，可是对我却到底不坏的。把他老婆的过错推给他对他也不公平。

于是我不动了。张生见状大喜，把我拎起来往他外甥的屋子里走过，边走边说︰“也是我运气好，居然在小晖住的地方见到你，你知道吗？我在这儿等了你一整天了。等会儿我给你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回家去。”

听他说在这里等了我一整天，我不禁有些感动，但是立即又听他说要带我回去，我马上就紧张起来，如此我岂不是又要面对那个恶婆娘？张生见我又开始躁动不安，急忙伸出手抚摸我的脑袋，一边自以为是地道︰“又不想洗澡了吧？你这狗狗真不听话，要是不洗干净回家会被我老婆骂的。”

岂止会被你老婆骂。我又不能申辩，心中十分懊恼，即便是我小犬的黄毛洗成了白毛，那恶婆娘也不会放过我的。倒是小晖细心些，他见每逢张生提到他老婆，我都会不安地颤抖，不禁有些疑惑地对张生道︰“舅舅，我看这小狗是不想跟你回去。”

“你说什么？”张生愣了一下，生气地道︰“我对雪碧这么好，它怎么会不跟我回去？”说着，他把我按到水笼头底下，拧开水笼头，开始帮我洗澡。白花花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到我的身上，我舒爽地眯起了眼，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天，今天是第一次有机会洗个澡，真舒服啊！也没空去介意张生的话了。

“你是对雪碧好没错。”小晖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把肥皂递给张生，道︰“但是你不在的时候呢？会不会有人对它不好？要不然它为何要逃出来？”

我简直就要对小晖感激得嗑头了，就像子期遇伯牙一般的感觉，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小晖的手。张生见我的举动，有些怔了，嗫嗫喃喃地道︰“可我老婆说，那天雪碧是跟着一条发情的母狗追了出去，就一直没再回来。”

“你信吗？”小晖嗤笑道︰“你这小狗还没到发情期呢。”张生仍是不些不信地道︰“你是说我老婆骗我？”小晖摇了摇头，大概也对张生的老实感到有些无可奈何︰“舅舅，如果舅妈对这小狗好的话，为何这小狗一听到你提到舅妈的名字就会吓得发抖？”张生笑了，把服皂上上下下地抹遍了我的全身，说︰“现在不是在帮它洗澡么？它冷自然就会发抖了。”

我呸！我对着张生翻了个白眼，人人都看出你那老婆不是一个好货色，就你拿她当宝，迟早有一天你会被她害死，而我会被你害死，我不禁气得有些发抖，忍不住对着张生一阵狂吠。

（2002年5月17日初稿）

第十五章 改头换面

我向来对张生都是十分温驯的，很少有这般张牙舞爪的情况发生，小晖看我虚张声势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舅舅，你看，你的狗都在向你抗议了。”

张生见状有些愣了，他不再说话，只沉默着帮我把身子冲洗干净，用毛巾擦干我身上的长毛。沉默了半晌，张生终于出声︰“那，你说我该如何呢？”看样子他是有些信小晖的话了，不然不会这样问的。小晖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笑道︰“这个……，你想和舅妈对抗？”

我不禁竖起了耳朵？张生？就凭他？老实说我有点怀疑。张生放下毛巾，斩钉截铁地道︰“我不能再把雪碧放到街上去流浪。”

听到这话，我十分感动，不管张生到底有几分能力保护我，但他有这份心意就值得我对他忠心耿耿，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张生十分惊喜地揉了揉我的脸，顷刻间我下定决心，我要跟他回去，不管他老婆多么可恶，我都要尽狗的本份，尽力保护张生。也许我的力量十分微薄，但我也不能弃张生不顾。

小晖听了张生那句话，皱起了眉头︰“那就要想个好办法了，可是……”他一时大概也没什么主意，只摸着下巴看着张生拿起梳子梳理我的长毛，这段日子以来我的毛发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护理，全都纠结起来，张生拿了把剪子，帮我把打结了又不能理顺的毛全部剪掉。

小晖看到这里，眼楮不禁一亮︰“有了。”

有了？我和张生都抬起头看他，小晖贼贼地笑道︰“把它的毛全部剪短，看起来就跟以前完全不像了，你就跟舅妈说这是你捡回来的另外一条狗。”

晕！这是什么馊主意？把我的毛全总剪短，我岂不是成了癞皮狗？张生也觉得此计甚是不妙，一口回绝道︰“这哪成？”

“怎么不成？”小晖拿起一团被张生剪掉的纠结在一起的长毛，道︰“你看看这些毛，已经打结成这样了，等你把那些打结的毛修剪完，这狗也差不多成了一条癞皮狗了，还不如把它的毛全部修短呢。等过段时间新毛长出来，不就漂亮了？那时候雪碧也长得大一点儿了，舅妈还是会认不出来的。”

他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我和张生面面相觑，这也算是一个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了吧？张生看着我身上越来越少的毛，心里大概也认定了小晖的主意，猛地点了点头︰“好吧，就这样办！”

于是我在他俩的合力打造之下，从一条有着膨松长毛的英俊的小狗，变成一条身上没毛的癞皮狗。“成了！”张生修完最后一剪，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还真是跟以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呢。”小晖则咧开嘴哈哈大笑︰“笑死人了，没想到没毛的狗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我看着他俩的表情不禁有些后怕，老实说我还真不敢去照镜子，去看看自己丑成什么样子。

经过一番整容之后，我便被张生抱回家了，在路上张生仍不忘叮嘱我道︰“雪碧呀，一会儿你可得机灵一点，可别惹我家那口子生气啦。”我哪里还敢啦，这次回去还不当作完全不认识她才怪，为表示理解，我舔了舔张生的手背，张生十分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