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诉苦,从不。他只是喝酒。
我的酒量并不好,但是,我仍一杯接一杯的陪他,我们喝了多少,我不记得了,我们怎么开始,我也不记得了,唯一的记忆是他的怀抱安全又温暖,他的身体仿佛是从我身上遗落已久的拼图,我们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契合是那样完美无瑕,我甚至贪心地幻想着,其实我们的心也像是融为一体的吧……
别流口水了,擦擦。
呵呵,不能讲了。
现在画面回到第二天清晨。呵呵。
是的,其实我并非就醉得不省人事,我相信阿仁也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可以阻止自己犯错却没有阻止,也许,我们私底下都有一点自私,试试吧,放纵自己一次,又会如何呢?
但现在真是有点后悔,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阿仁,他睡着了真是谁都唤不醒。
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呢?
他的手臂仍搭在我身上,他的手指纤长干净白晰,我曾取笑他,不屑地喻为艺术家的奶油手,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曾恼得他半天不理我。
轻轻托起他的手,一瞬间,我仿佛抓住了生命的全部健康与真实。举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我磨蹭着,贪心地,只这一次就好,只这一次……
贪婪地盯着他脸,从未如此近端详过他的模样儿,他真是长得很好看,他懒懒的,带笑的眼睛,他希腊式高耸的鼻子,他棱角分明的唇,他一头乱七八糟的栗子色的卷发,他孩子气的微笑,这一切都远远的远远的在四年前,那个秋天金黄的落叶与人群之中蛊惑着我,我毫无理由就为他魂飞魄散。
但是,他要采撷的是烈焰中的玫瑰,而我,顶多是一朵自生自灭的雏菊。
以后该怎么面对你呢?
一时心乱如麻,我轻手轻脚地滑出被子,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趿着鞋,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回过头,我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阿仁,这男人,仍是叫我心动。让我静一静,我要好好想想。
薯条蹭到了我的脚边,我低头看它,它歪着脑袋盯我,蹲下身,我拍拍它的头:“崽崽乖乖呆在爸爸这里,别吵爸爸睡觉哦。”
它“呜呜”两声,仍在我腿边蹭来蹭去,我轻声安抚它:“崽崽乖,妈妈过两几就接你回去,听话。”
它不再闹了,趴到地上,仍用它那两只乌黑的眼珠儿默默地瞅着我,我再次拍了拍它的脑袋,转过头站起身来,如果继续被它用这样“楚楚可怜”的眼神多看我一会儿,我绝对是走不出去了。
轻轻关上门。清晨的微风徐徐,有些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开腿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坦荡荡斋”在我身后,薯条在我身后,阿仁在我身后,我没有回头。
当然没完,就这样完了你又会恼我了。
现在不抗议了?呵呵。
你觉得这故事会怎么发展下去?
为什么呢?
可是,你凭什么以为阿仁就一定会爱上我呢?你别忘了,他经历过一次那么刻骨铭心又轰轰烈烈的爱情。
有点儿强词夺理,不能说服我。呵呵。
后来?
后来我回家啦!
哇,脾气来了。呵呵。
不逗你了,接着听吧。
我把自己埋在床上,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念头----我该不该爱情大逃亡?是不是应该躲开阿仁?躲到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哪儿呢?西双版纳?敦煌?西藏?丝绸之路?……管它呢,先走了再说,反正是不能呆在这里了,一直都因为舍不得阿仁而下不了离开他身边的决心,这次是一定非走不可了,收拾东西去。
我爬起来,从床下拖出一个大旅行袋,开始收拾衣服,似乎也没有多少可供我收拾的东西,搞定后,我拍拍手,坐到镜子面前抓起梳子,不经意抬眼看镜中的自己,竟愣住了----
镜中的女人酡红着脸,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是罩上了一层雾,唇有些微微的红肿,透着薄薄的光泽,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我,这样的妩媚,娇艳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好像人们通常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最美的,对吧?
性感的女人最美?怎么说?
舒琪?喜欢。
但我更喜欢张曼玉,呵呵。你的论据又不能成立。美应该没有固定的模式的。
还是回到故事中来吧。
有人说,一朵花的美丽在于它的绽放。
却不知道,花的绽放同时也意味着花芯的破碎。
何况,这朵花绽放在了不属于它的季节。
这便是我面对镜子那刻的想法。
花儿在怒放时是最美最夺人心魂的,但是盛放过后凋零便会接踵而至。阿仁降生在寒风飔飔的十二月。那个时节,是花草的祭日,冰雪的生日。那个时节,只允许盛放一种叫做梅的花儿,似叶培般娇嫩,柔白,水灵的花儿。
我出生在四月,怕冰雪的寒霜,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能算是一朵花儿,我没有玫瑰的高贵艳丽,没有水仙的清雅脱俗,没有郁金香的落落大方,倒觉得自己像是一茎草了,绿草岂能扶雪花?
昨晚,就当做一场梦吧。昙花一现而已。
昙花?
回过神来,对了,我种的那盆昙花本应该是昨晚开花的,可是……急急行至窗前,推开紧闭了一夜的窗,窗上悬着的风铃立即叮叮咚咚地跳跃起来。
触目所及,蓦然发现,昨日还是傲然向上的那朵昙花花蕾,在今晨的微风中已是一朵黯自神伤的残彀,我的手抚上已经凋残的洁白花瓣,心里有丝淡淡的遗憾。那洁白的花蕾在无人观赏的黑夜里绽放又凋零,再也不会有美丽的第二次。
又突然觉得自己便像是这朵昙花了,在昨夜,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过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谁也不知道它是否希望能够有人观赏到它蓄积一生才如此美丽的葬礼。
阿仁,我昨晚也为你盛开了,但你我又怎会知道,昨晚会不会是我们之间情份的终止?
我呆呆地站在窗前,脑子里又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思想压得我有点头疼。我揉揉额头,别再想了,该走了。
提起旅行袋,我拉开门,如中雷击,我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阿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