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薛止继续回禀道:“主子料得不错,那崔家人听完我的那一番话后,个个面色铁青,那崔钰更是直接挥手打翻了盛有一百金的漆盘,斥道:‘我润儿一条性命,难道只值区区百金?二殿下实在欺人太甚!’看样子,是决不会善罢甘休了。”
萧彻牵起唇角,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不会善罢甘休么?”
他眸光一凛,只道:“要的就是他不会善罢甘休!”
“崔钰虽已致仕,朝中却仍有门生,他既不肯善罢甘休,自然会动用关系,不惜一切代价弹劾萧衍。”
“等着看吧,我们回京之后,该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
他道:“京中传来消息,萧珏已然坠马,且伤的不轻,该是要落下残疾了。”
“一个废人,又怎堪储君之位?”
“至于我的好二哥,背了人命,德行有亏,兼之背上弑兄的罪名,更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他慢慢地仰起头,长眉微敛,深深地一闭眼:母妃,孩儿离你所想的那个位置,已经越来越近了,你在天有灵,会感到开心么?
萧彻刚进客厅时,一个刻有缠枝纹的茶盏正好碎在他靴前。
他一挑眉,抬头望向坐在正中圈椅上的萧衍,似笑非笑道:“二哥,谁又惹得你生气了?”
“谁?还不是花遥那个贱人!”
萧彻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落座:“花遥姑娘?”
“可还是那晚在万花楼错杀薛润之事?可是二哥,你不是将这事交由我去做了么,怎么还为此劳神?”
“三弟,薛家的事,既由你出面去替我摆平了,我自然也懒得再过问。只是花遥……说起来便是一肚子气,其实我一早就觉得此事有蹊跷,怎么那薛润来找我时,状若癫狂,举止有异,竟像是吸食了诸如五石散之类能让人发狂的药物,所以才会变得异常亢奋激进,同时反应又十分迟缓……”
“才会一改常态,敢顶撞激怒我,却又不去躲避我的击打,以致最后死于我手。”
“加上他那时信誓旦旦地说,花遥今晚与他有约,是我夺人所爱,那副目眦欲裂、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我便怀疑,这背后有人在捣鬼,而花遥便是那人的棋子。”
“原本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对美人向来怜惜有加,又怎会行逼问之事?谁知道那个花遥竟敢戏弄我,明明前几日还十分热情,昨日我再去找她,竟是一副死人样,摆明了这其中有猫腻!”
“我还是第一回被女人这般耍弄,当下便将人带回去拷问,非要逼出那幕后之人是谁,多半便是萧珏了!”
“谁知花遥瞧着柔柔弱弱,却是个硬骨头,女子最爱惜容貌,我划烂了她的脸,她竟也不说一个字,我一时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了。”
萧彻闻言倒茶的动作一顿。
他慢慢将茶盏搁置,抬头看向萧衍道:“二哥,放了她吧。”
萧衍一愣:“三弟,你说什么?”
“她是万花楼的花魁,容貌何其重要,如今被你划花了脸,万花楼是断断不会容她了,她再无立足之地,也无容身之所,更无傍身之物,若二哥想出一口恶气,她如今的下场,岂非比死更来得让人解气?”
“很多时候,死并不是最可怕的,在对付萧珏之时,二哥便深暗此道,不是么?”
“既撬不开口,便放了她吧,二哥手上,总不至于真的沾上女人的血吧?”
萧衍喉结滚动,眸色几番变幻,到底还是一挥手道:“算了,三弟说的有道理,她落得如今的下场,不人不鬼,我心中的那口恶气也出了。到底是我曾看上的女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这么多年来,我对我身边的女人一向宽宥,倒也没必要为她破例。”
“好了三弟,我回去放了她便是,之后她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了。”
城外的一间别院外。
细雨如丝,萧彻穿了一件雨过烟青色的长袍,手执着一柄油纸伞,雨水顺着伞脊缓缓下滴,伞面微微倾斜,露出青年无比俊美的面容。
他低头将手中的一个铜匣交于眼前梳双丫髻的小丫鬟,道:“这里面装有这间院子的地契和一些银票,银票的数额足够你和你家姑娘余生的吃穿用度,她既不愿见我,这东西便请你代为转交给她。”
小丫鬟接过匣子,抬头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磕磕绊绊道:“我……我知道了,多谢公子。”
萧彻略一颔首,道了声“不必”,便要转身离开。
小丫鬟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想起花遥的嘱托,连忙叫住他道:“公子,等等!”
萧彻回过身来:“还有事?”
小丫鬟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递给萧彻道:“公子,这是我家姑娘托我转赠给你的,她说……她说她身子不便,不能来见公子,但今日一别,恐无相见之期,她与公子相交一场,也算是有缘,便赠公子一方亲手缝制的绣帕,也算是留作念想。”
萧彻微微蹙眉,并未伸手接过。
小丫鬟见状立刻道:“姑娘说,你若是惦念着她拼了毁去容貌,也未曾将您招供的情份,便请收下吧。”
萧彻眸光微动,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好。”
他将那方绣帕攥在手中,余光瞥见绣帕一角用画绣绣了“花遥”二字,极为精工细致。
小丫鬟回了房内,见花遥一脸落寞地倚靠在窗前,怔怔地目送萧彻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收回视线,黯然地垂下眼眸。
红玉走到她身后,将手中的披风披到她身上,轻轻叹口气道:“姑娘,红玉不明白,您既然那么不舍他,方才他前来探望,您又为何拒不相见呢?”
花遥伸手抚上脸上那条从眼尾延伸至唇角的狰狞疤痕,唇边泛上一抹苦涩笑意,自嘲道:“ 见他?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看我如今这副样子,不人不鬼,我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方才也见到了,便是从前我容貌未被毁时,在他面前我亦觉自惭形秽,更遑论如今这副残破面容,何苦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