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内室又听到声动,大门开启,有人走了进来。

“靓坤,你是在找我吗?”

来者大腹便便,穿金戴银。除了竹中武,众人见他都十分意外竟是孙庸,那个自称重病住院的人。

靓坤握死在手中的座机还没放下,循声看去,瞠目结舌。

原来是除了孙庸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熊腰虎背的男人。

靓坤咬牙切碎,脸上的神情由意外转为不可遏制的怒意。

“乌鸦,果真是你?!”

竟然真的是他。尽管情报显示乌鸦确切在香港,但上次医院的匆匆一眼背影,让生性多疑的靓坤再下手查探行踪。只不过还没查出些什麽,就已经被架到了这里谈判。

在这行中,下手先后很重要,慢的那个,就得死。

那男人摘下墨镜,随手架在脖子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来,不冷不热地同对方招呼,“靓坤,好久不见,你倒爬得够快,这已经坐上龙头的位子了?小心啊,纸人骑石马,吨位唔够,轻不压重”他笑嘻嘻故作夸张样,“啪摔下来,碎得尸骨都揾唔到。”

靓坤怒目大骂,“扑街!我早该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同他們在背后捣鬼!”

“早该?”乌鸦语气不掩嘲讽,“你个宾州仔作孽太多,仇家太多,都估唔到边个来搵你寻仇。仲有,话我同他們搞你?我同边个?”

他指了指孙庸,问,“同他?”

又指了指立花正仁,“还是同他?”

0065 「64」收网

自己和乌鸦的仇,靓坤清楚。论公事,是他偷卷了电影投资的钱跑路,论私事,是他搞了人家马子。但乌鸦是怎么在背后搅风搅雨的,他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出头绪来。

没听说过东星的人认识山口组,更没听说过东星帮会和孙庸有交情。

但事实上,孙庸是乌鸦游说来的,立花正仁更是乌鸦私下联系、一通电话给请到台北来的。连他的契弟陈浩南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里应外合。

收网时到。这一仗,靓坤怎么能不输躲在暗中,联合下家怼死上家,是他最常用、也是拿手的手段,百试不爽。

竹中武走过来,客客气气和孙庸招呼道,“孙先生决定放弃靓坤,实在是明智之举。”

孙庸不着痕迹地滑过靓坤一眼,笑道,“中国人讲以和为贵,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大家的和气呢?”

其实孙庸反复思考了很久,靓坤到底值不值得保。若是不保,很多困境便可迎刃而解,可这样又违背了自己心中的道义。但乌鸦的话总是萦绕在耳边,靓坤此人心中无义字,今天自己尚且有用,若有一日无用时,再去求靓坤庇护,他可还会敞开方便之门?

未必吧。

孙庸去医院看望拜靓坤神水所赐,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天收,陷入深切的自责中。为了保下靓坤,他带着竹联帮的弟兄,顶着山口组和台湾当地政界人物双重的压迫,值是不值?

人在江湖,一是要利,一是为义。

既然跟靓坤讲不了义,那不如就选择利。

更何况,在香港少了靓坤这颗联系的棋子,这不是又多了一个得力的伙伴?他孙庸混迹江湖几十年,看人看得多,东星乌鸦的潜力胜过靓坤几大倍。既然这个后起之秀有魄力开口,请分一半新北方电影公司的生意,共耕香港影业,他又何乐而不为。

乌鸦坐在孙庸身边,向立花正仁递过一个眼神,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在公开的场合里保持陌生的关系,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一个小时前,二人还在一起说过话。

时间倒回五天前,立花正仁还在香港,接到了乌鸦的电话。花炮会后,二人也再没有过联系。突然来电,却说是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他能和山口组的恩怨一笔勾销,但这是一步险棋,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试一试。

对于立花正仁和竹中武的往事,乌鸦其实是不知情的。但他和立花正仁下注的筹码却是一样的无论有没有过去的渊源,赌的都是人性。

是不是旧友又如何。多一个拿捏着把柄的助力者,哪个上位者会拒绝。只是立花正仁手里也有秘密,所以,他有底气赴约,以站在这一代山口组正主身边的姿态,高调重现江湖。

“那是当然,和气生财嘛。我們山口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竹中武边说边从大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来,出仞后抛给靓坤,“现在人证聚齐,你既然是殺了原青男的凶手,那么就该受到惩罚。按照我們大日本的规条,你要切腹谢罪。”

靓坤一愣,反手把短刀插入木桌,对着竹中武破口大骂,“切腹?我切你老母!凭你們几个想要我的命?揾我祭旗?”

竹中武不怒而威,面露殺气,“我看在孙先生的面子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你知不知道,不知好歹只会死得更惨?”

求生让靓坤失去思考头脑,口不择言,“殺我?我背后一个大大的洪兴!你哋日本人还要唔要赚香港嘅钱?而家我就走先,唔满意就来刮我!”

话音一落,靓坤立刻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跟在乌鸦身后的古惑伦拦住,“坤哥,急咩走?我大佬仲话要讲。”

靓坤气性上头,竟然开始动手。古惑伦虽然长得文气,却也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读书仔,利索躲过靓坤两拳,直接从背后拔出枪,顶住靓坤脑门,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靓坤心里又惊又急,忌着脑袋上枪口,不敢乱动,冲乌鸦喊话,“你就是这样的规矩?场子里还坐着山口组和竹联帮的大头,轮得到你这个东星的堂主动枪?”

“规矩?”乌鸦仿佛听到了什麽笑话一般,慢悠悠起身走过去,不怕火上浇油,拍了拍被枪钉住脑袋人的脸,“你在港九咁多年白混了?几时听我东星乌鸦讲过规矩?”

他转过身,又向坐在正中间的竹中武说道,“我知,今天是山口组讨自己家里的欠账,本来没我乜事。但我听讲,债主是靓坤,他也大大的欠了我一大笔,多对唔住,我不请自来,仲望竹中先生见谅。不知是否也能请竹中先生做个见证,见证我今天借宝地,讨回这笔帐。”

竹中武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卷,点点头,“请便。”

“我同靓坤以前系生意上的合作朋友,本来有钱大家一齐赚,世界和平。但他呢个人,欺负我老实,竟然因为自己畀人讨债,在香港留唔下去,卷我投资钱跑路,大家话,他系咪欠我大一笔债?”乌鸦故作难过神色,接着道,“我都唔费大家时间,今日我来,就为畀靓坤签两个字。”

两张白皮合同书被拿到桌子上,一份经东星手下,一份竟然从陈浩南手里递出。在靓坤惊愕的眼神中,乌鸦冷笑着缓缓道,“一份,是新北方电影公司的股份转让书,你这个合作伙伴太下作,我不同你做,我睇孙爷比你诚信万倍,你嗰份就送孙爷算啦。而第二份...”

那男人拿起陈浩南手边的合同书,故意滑过靓坤眼前,笑得不怀好意,“是你乾坤电影公司的股份转让书。你呢种人就唔好学做生意喇,先去学做人比什麽都有用。”

靓坤沉默了两秒后,狂怒不止,却因为被古惑伦死死压着,就算恨到极致都无法动弹。

“扑街!去死!”,如果没了乾坤的产业,他靓坤就算能逃过今天这一劫,也没了资本能再卷土重来,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乌鸦,你够狠!你够狠!我绝对唔会签,你唔好发梦!”

“唔签?”乌鸦把那把原来被靓坤插进木桌的短刀又拔了出来,一只手握着刻着花色的手柄把玩,另一只手压下靓坤的脑袋磕在桌上,用刀片拍他的脸,笑道,“你觉得你唔签,仲行出这个房?”

靓坤目眦欲裂,“你当我傻?我就算签了这两张白纸,我照样行唔出这间房,山口组的人会放过我?”

“咁样”,乌鸦语气放缓,手上的力气反倒变大,“你签咗字,由孙先生作保,放你平安走出丽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