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大学位于圣马克广场旁,离圣马克修道院很近。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学总是能给每一位在那里求学的学生们带去一种特殊的优越感,甚至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索妮娅漫步在优美如画的校园内,思绪慢慢地回到了几年前。中学毕业的她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为自己选择一所大学。可能有些人会认为选择怎样的一所大学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对索妮娅却十分重要,因为她所向往的两种选择都是极具专业性,并且是差别巨大毫无联系的。这就意味着,你选择了其中一项就必须放弃另一项。在她看来无论放弃哪一项都是痛苦的,而选择哪一项又都是快乐的。最后不知出于那种原因,她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困扰她几个月的难题,那就是选择当一名警察,至今她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弃学习艺术而下了做警察的决心。可能是在那段时间里她看了过多的警匪片,但更像是有什么人在她的脑子里告诉她该如何做选择,反正她选择了,并且丝毫不为当初的选择而后悔。可是今天,当她为了调查一件谋杀案来到儿时曾经向往过的充满浪漫情调的大学时,却感到自己被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情怀所包围。
乔尔瓦尼教授答应在下午三点钟,他的一节大课结束后见她,她特意早点来,倒不是怕他后悔不想接待她了,而是想给自己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乔尔瓦尼教授的课放在一间半圆型的大型阶梯教室里上,来的大多数都是十分年轻的新生。因为身材过于矮小,教授非常厌恶站在讲台后面授课,恰恰相反,他喜欢站在讲台的前面让自己肥胖的身材靠在宽大结实的讲台上。另外一件让他厌恶的事就是写板书,还是因为个子太矮,因此即使他再怎么费劲地把手举高,他的板书通常只能写在黑板的下半部分。当然现在对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构成问题了,因为有了投影仪他可以事先把资料保存在电脑上,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利用投影仪把它们投影在黑板上。教室的每一块黑板上都已经装上了那种可以收缩的投影布。不过今天这块布的作用注定不大,因为只有两张照片需要展示给他的新学生们看,他怀着紧张而兴奋的心情期待着这次初次相会。
他站在讲台前环视了一下眼前的一百多名学生,突然把右手放在胸前,像一个十八世纪的绅士那样给大家鞠躬同时说道:“先生们,小姐们,下午好。欢迎你们来上我的课。”
他滑稽的动作和语调让在场的学生哄堂大笑,他也跟着学生们一起大笑了起来,“我喜欢听到笑声,欢迎你们笑。”突然他用手指着前排的一个学生问:“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位男生十分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朱利亚诺,教授。”
“好,那么请你告诉我什么是经典艺术品,朱利亚诺。”
“嗯,经典艺术品就是那些历经了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锤炼,始终受到人们喜爱和欣赏并且崇敬的艺术品。”
第40节:玛哈(39)
乔尔瓦尼教授点点头又问:“那么是否可以这么说,经典艺术品就是那些摆在博物馆或美术馆里,被保存完好的、或者是能在拍卖行里卖出大价钱的艺术品,对吗?”
“嗯。”朱利亚诺犹豫了,他想说是,可凭直觉他知道教授的意思是相反的。随着他的思索教室里鸦雀无声,好像乔尔瓦尼教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在坐的每一个学生。
然后,教授淳厚的声音在这间能制造出回声的教室上空盘旋起来:“我有一个学生曾经这样说过,艺术是十分主观的东西,对于一件艺术品的欣赏不应该受到它的名声、年代、作者的限制,关键是你是否发自内心的喜欢,能否和你的心灵产生共鸣。她还给我举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例子,她说,这就和爱情一样,爱一个人很难说出具体的原因,只需要一种感觉,一种从心底自然而生的感觉,只要有了这种感觉你便会不由自主地受制于它。任何想要去寻找和探究原因的人都是愚蠢的,因为一万个人就会有一万个不同的理由,并且它们通常都隐藏在你心底的最深处,无须刻意地探究只需遵从它就行了,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这样,爱情只是其中的一项。就像她总是爱说,绘画是没有规则可言的。”
“现在我再把这种观点移到艺术欣赏观上来,我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一种对自己未来所从事职业的声音,一种代表着主观和感性的声音。我希望在坐的每一个人至少在艺术欣赏及再创造上都能遵从自己心底的声音,而不是总想着能否得到其他人的认可,不要受制于外界有形或无形的压力。下面我想让大家看看这两张图片。”
说着他打开了投影仪,随即两张照片被投影到了黑板前面的白布上,紧接着教室里响起了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这两幅摄影作品。坐在教室后排的索妮娅也仔细地审视着这两张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照片。
从第一张照片的画面看,四个青年女子身穿着臃肿的西服套装以一种冷漠、目空一切的神态昂首阔步地走来,而在下面一幅照片中她们又以全裸的身姿以与前一幅照片中完全相同的神态和步态走来。
乔尔瓦尼教授给了大家很长的时间来品味这两幅作品,然后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两幅摄影作品是一个名叫赫尔穆特牛顿的摄影家发表在1981年法国版的《时尚》杂志上的,名字叫做《她们来了》。通过这两幅照片中的女性重复的神态和步态以及对于女性身体前后不同的处理,牛顿给出了一种特别的心理悬念与视觉震撼,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兴奋。《她们来了》中的女性形象显得冷漠、孤傲、矜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怀中与观众似乎缺乏交流,甚至有一种抗拒感。与传统的理性化的女性形象相比,她们没有了往日的甜美柔顺,而是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挑衅、进攻、扩张的姿态走向世界。我不想以一种时装摄影的审美观来评价这两幅作品,我自己也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只想以一个普通欣赏者的角度告诉大家,我之所以喜欢这两张照片是因为我觉得她们是一次经典艺术和现代艺术的美妙结合。牛顿用他自己的方式对古代经典艺术品所进行的一次再创作,不仅是他个人的成功也是现代摄影艺术的一次革命。”
朱利亚诺举起了他的手。
“请说,新同学。”
“为什么您说这两张照片是经典艺术和现代艺术的结合呢?”
乔尔瓦尼教授哈哈大笑了起来:“难道你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她们就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吗?在座的有哪一位可以告诉我这两张照片的古代原形是谁?”
“玛哈。”一个既响亮又干脆的声音从教室的后排传来。
乔尔瓦尼教授看了一眼回答他问题的索妮娅,用手指做了一个打响的动作继续说道:“玛哈是戈雅创作的最为妩媚动人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看过这两幅作品的都该明白她们之间既是那么的相同又是那么的不同。应该说正是通过《着衣的玛哈》和《裸体的玛哈》这两幅古代名作,牛顿才挖掘出了他心底最美的声音。在座的每一位同学,当你们走出大学校门的时候,你们中的有些人也许会成为一名画家、一名雕塑家、一名艺术品修复者、一名艺术史学家或者只是一名普通的图书管理员。但无论是什么,我希望你们都能遵从自己心底的声音,因为只有遵从了自己心底的声音,人才能发现既而发掘自己能力之所在,从而最终找到自己的心灵家园。”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说道:“再次感谢大家来上我的课。”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索妮娅也跟着学生们一起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几分钟后,当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索妮娅从她的位子上站起来向乔尔瓦尼教授走去。
“乔尔瓦尼教授,我就是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的索妮娅莱恩,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吗?”
第三部分
第41节:玛哈(40)
教授关上他的电脑,眯起眼睛颇为惊讶地看着索妮娅说:“你不就是刚才回答我问题的那个人吗,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学生呢。莱恩小姐,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说着,他走到教室座位的第一排为自己找了个位子,索妮娅紧张地跟着他挨着他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那么你一定是来调查关于桑托罗夫人的事吧。”
“您已经知道了?”
“是的,今天早上乌菲兹美术馆的馆长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我就猜想你们一定会来找我的。”
“因为您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之一,所以我们必须找您了解情况,您和被杀的桑托罗夫人是老朋友吗?”
“不,恰恰相反,昨天晚上是我和桑托罗夫人的初次见面。”
“天呐,可我听说昨晚你们像老朋友那样交谈了很长时间。”
“说的没错。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话题,玛丽安桑托罗的丈夫弗朗索瓦桑托罗,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们一起回忆了关于他的一些往事,还聊了聊与昨晚的招待会有关的艺术话题。反正就像是普通的社交圈里人们通常做的那样,尽量寻找一些能把我们联系到一快儿的话题。我得承认桑托罗夫人很健谈。”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有关艺术的话题,是和普拉多有关的吗?”
“差不多吧,还谈到了一幅几年前被盗的戈雅名画《倒地的公驴》。”
“我听说它已经被找回来了。”
“是的,听说这幅画被找回的过程相当神秘。可是画主对于能找回这幅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所以根本不打算追寻这后面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问题了。”
“乔尔瓦尼教授,桑托罗夫人有没有向你提起另外一幅被盗的作品《荡秋千的少女》。”
“她没有,我曾试图把话题引向那个方向,可是桑托罗夫人非常敏感,她很聪明地就把话题给扯开了,我没有机会向她打听另外一幅被盗作品的下落。”
索妮娅聪颖的双眼不停地转动着,她的头脑中在思考着下一个问题。接着,她用沉重而严肃的口吻说道:“乔尔瓦尼教授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您认为昨天晚上发生在乌菲兹的可怕的罪行是一个变态凶手的所为吗?”
然后她瞪大了双眼紧盯着教授的脸,深怕错过了任何一个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最初的几秒钟乔尔瓦尼教授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然后他蹙起了眉头显得无法理解她刚才的话。“变态凶手,你为什么这么说。”
索妮娅笑了起来:“您还不知道吗?凶手切掉了桑托罗夫人的一部分脚趾,然后给她穿上了一双您的学生绮蜜的鞋子。”
“切掉她的脚趾,这是为什么?”
“为了让她能穿上绮蜜的鞋子。”
“我简直不能理解。”
“教授难道你从未注意过你的学生长着一双多么小巧的脚吗?”
乔尔瓦尼教授不喜欢她提问的方式,他严肃地回答说:“我和绮蜜在一起的时候需要关注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她的好学和聪慧,但不包括她脚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