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才有些不情愿道:“船上劳烦先生守着了。”
“好说好说。”禹先生道,“我们平洲船场好歹是收了钱的。”
话音落下后,绪以灼就听到了林禾带着方阅离开的脚步声。没过多久,禹先生就回到了船头。
绪以灼茫然地抬着头,看到禹先生后不解地问道:“方阅怎么了?”
“进入了幻境罢了。”禹先生漫不经心道,“第一次从东大陆前往西大陆的人,在离断江一般都会遇到幻境。他也不知道在幻境里面看到了什么,要是没有人拦着恐怕就要跳进海里了。”
绪以灼又问:“那林姑娘为什么……”
“离断江的幻境,任何人都有可能遇到。”禹先生指了指脚下,“离断离断,离的是红尘,断的是因果,但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斩断凡尘?”
“修士不愿从西大陆来到东大陆,一个原因就是大多修士往返必须经过离断江,若是在幻境中忆起凡尘诸事,一个不好就要生出心魔,无缘大道。”
“而去西大陆求仙问道的凡人,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割舍下凡尘的一切?许多人的仙途不是断在西大陆,而是断在离断江。”
三两句解释完,禹先生说道:“你也快点上来吧,那小孩儿进了幻境,恐怕你进幻境的时间也不远了……啊。”
禹先生稍显讶异。
他看着莲花上双目无神的绪以灼,感慨道:“还真是说来就来。”
禹先生轻飘飘跳下船,落在莲花瓣上时,好像落上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轻若无物的树叶。禹先生去看绪以灼的脸,发现绪以灼此时已经把眼睛闭上,神情平静得就跟睡着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看上去竟然颇为乖巧。一点儿也不像刚刚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直往江面奔去的方阅,当时方阅泪流满面,嘴里一直在喃喃念着一个词,没有发出声音,禹先生却看出了他正在唤的是娘亲。
禹先生叹了一口气。
绪以灼这样平静的表现却未必是好事。方阅反应虽然剧烈,但往往这样的人在斩断尘缘时也足够决绝。而如绪以灼这般,却像凡尘往事已如丝丝缕缕缠绕了她迄今的人生,无事轰轰烈烈,却诸事难以割舍。
想要扯下密密麻麻缠绕着的丝线,该是何其不易。
禹先生抱起绪以灼,脚尖一点莲心就跃上了甲板。绪以灼离开后莲花也没有消失,禹先生能够感知到它们不是真正的莲花,而是由灵气形成,也不知这些灵气什么时候能散去。
“真是太像了。”禹先生低声自语。
凭空生成的莲花,修为与实力完全不匹配的练气期。那位从西大陆消失匿迹后不知去了何处,天下之大恐怕无处她不可去,若是去了东大陆也是说得通的。
也不知道这个小修士和那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还是得盯着些啊,禹先生想,毕竟当初,自己也是那位的部下。
*
绪以灼清楚地知道自己来到了幻境了。
对她来说,进入幻境带来的感觉和进入双生魔的记忆,看到庄夷的过去没很大的差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后两者里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只能等一幕幕自行上演,又自行结束。在幻境之中,绪以灼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指引她往一个地方走去。
绪以灼没有立刻跟着那股力量走,而是驻足打量自己身处何处。没一会儿她就看了出来,毕竟这是不久前她待过的地方。
她在叶城租的院子。
绪以灼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她还以为幻境会让她看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忆呢。然而绪以灼回想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的人生竟然极其平淡,可以说除了穿越外没有任何转折点。她就平平淡淡地活了二十几年,因为生活毫无波澜,顺理成章地活成了一条咸鱼。
绪以灼:“……”
为什么,会有一点点被打击到的感觉的呢……
绪以灼瘪了瘪嘴,走到一边的秋千上坐下。她不会荡秋千,但是很喜欢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什么事情也不做的悠闲感觉。
幻境呈现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绪以灼想从周围的环境里找一点线索,但仔细观察后她意识到过去她就没注意过自己租下的院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原来正对着秋千的地方是一片花丛,这个时节菊花开得正好,一朵朵在秋日的阳光下舒张着柔嫩的花瓣,在秋风拂过的时候微微点头。坐在秋千上能赏花,除了秋日的菊花,夏日时还能看见菊花丛边池塘里的荷花。荷花此时已然谢了,只有残枝败叶留在水中,等待来年焕发生机。
院子不大,但是各种植物错落有致地填满了小院,白墙下任何季节都有植物开得生机勃勃……对了,院墙!
绪以灼忽地想起了什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她跑到菊花丛旁的一堵白墙前,很快就找了一条不显眼的划痕。
绪以灼不禁弯起了眉眼。
这条划痕是她才来到叶城的第三天刻下的,在叶城没日没夜地玩了两天后她收敛了许多,想要在租来的院子里宅一个上午。她夜间回来本来就晚,所以绪以灼打算一次性睡到次日中午。
可是那晚她睡得并不安生。
绪以灼睡是睡着了,可是睡得很浅,骨头隐隐的疼痛让她没法睡熟。那些疼痛又没有痛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绪以灼紧闭着眼睛抱过一只枕头,硬是没醒来一次睡到巳时三刻。
醒来后,骨头缝里的疼痛却消失不见了,绪以灼抱着枕头百思不得其解,疑心自己是不是没好好盖被子患了风湿。
这个时候老李在房间外敲门叫她去吃早餐,绪以灼不再多想,穿好衣裳洗漱之后就去吃饭,直到饭桌上忽然又想起这件事来。
绪以灼把这事儿跟老李说了,老李却当场笑道,你这不是得了风湿,你这是在长个子了!
绪以灼愣了一下,回忆了好久才记起当年她长个子的时候似乎是这么回事。
穿越后她的身体也缩水了,年龄大概在十五岁。绪以灼上一回发育得很晚,重来一回也是一样。她比同龄人要矮小很多,只是这一回绪以灼没在意这件事。
过去那一回她在意得不得了。当时在读初二,周围的女生都在发育,过几天身高就往上窜一窜,只有绪以灼一如既往,小学的时候她的身高在班里能坐中排,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坐到了第一排去。
绪以灼急得都要哭出来,可用了好多种办法都不长高,去校篮球队报名的时候还被不认识她的队长委婉表示篮球队不招小学部的学生。家里那两位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早上出门去公司前还会乐呵呵地按按绪以灼的头顶,以至于绪以灼好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是被那对不靠谱的爸妈按矮的。
那是绪以灼咸鱼人生遭遇的一次大危机。
绪以灼没有把心里的担忧害怕和别人倾诉过,在旁人看来,她的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初三的时候她终于开始长个子,只是长得很慢,绪以灼最开始没有意识到她开始长高了,只奇怪为什么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觉得骨头疼。
骨头的事情可不是小事,这次绪以灼直接告诉了爸妈。妈妈叫来家庭医生给她简单检查了一下,医生笑着说骨头没什么问题,发育期长个子的时候会觉得有点疼是很正常的事情,平日里要注意补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