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礼,陛下要在三月间出城祭祀,一是祭奠先祖,二是鼎定天下时阵亡的军将。满朝都谏今年出城祭祀一事便免了,只这位陈尚书说礼不可废,且其中一名战将,为护陛下,身中数十箭,仍闭守城门,举世皆知,陛下曾于三年前在其墓前立誓,凡在京中,每年必有一祭,故这个陈尚说,君王立誓,于礼于义,都不能‘躬自违之’。陛下一时恼怒,也拿他没办法,便只赏了礼部诸人‘休沐’。”
言子邑在他的叙述中。
自昏沉中慢慢清醒。
听到后来,便也明白了二哥为何今日也在府上的原因。
“怪不得二哥……”
刚想启口,忽然马车外嘈杂起来。
言子邑抬起车窗。
就瞧见前面不远的拐角处围拢了一群人,身形都是结硕壮大,神色动静,不像是寻常的百姓,在人堆中间显得十分扎眼,一溜齐地向马车这头望来,里面还传来叱骂的声音。
今日特殊,出动了王府护卫营的人,是那“五爷”傍在车外。
曾听靳则聿说过,各亲王、藩王都有各自的府护,陛下早有意裁撤,王府护卫营更是有兵两千,未免陛下猜忌,故平日里极少调动。
这个“五爷”目光坚韧锐利,四十岁的年纪,一身低调的深蓝劲布底下,肌肉块块绽起。
道了“王爷、王妃”之后,便即说事:
“是督军督府和城防指挥营的一拨人,匪逆俘获后,原先同他走得近的,皆除了职衔,于街巷间徘徊,口出对王爷不利之言。”
似乎望见他们收拢了队伍,又抬开了车窗,那骂声更响了,显得有些嚣张。
“五爷”问,“王爷可要擒他一二,杀鸡儆猴。”
靳则聿在马车里抬手,示意不用。
入了王府。
从废殿听胡卿言说三皇子一事,一直悬在心里,她觉得这是一个“雷”。
回军一路也在思考自己的立场,是否应该直接告诉靳则聿,还是回京后到言府同两个哥哥“商议”。
未曾想借言侯书信,今日从两个哥哥的口里得到了印证,刚才从礼部尚书论到二哥,她本就想从这上头切入,却被打断,胡卿言失势,手底下多少人沦为“丧家之犬”,“盛时风光,殁时惨淡”。直觉告诉她这种打断是让她暂时不要开口,他们做警察的相信直觉,出警遇到类似的“打断”,总是格外留神,但这些时日,靳则聿面对她的坦白,就像一根从爆竹上拨出的引线,让她有一种什么都想直接点燃的冲动,甚至到了罔顾直觉的程度。
思考让她缓了两步。
靳则聿也驻下步子。
回头。
“如同你出了事,陛下要查抄王府,胡卿言的府上也快要抄了吧。”
靳则聿点点头,“今日我进宫见了陛下,便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胡卿言那日的叙述如鬼似魅。
那日有些情景霸道得很,有时候像一幕电影,复刻得格外清晰。
依稀有些记不清了,夜色、院墙,却都描绘不出样子,融合在一起一团模糊。
但站在院里有一刹那的视角,那一方悬格,自始至终是清晰的。
还有他所述的言府的故事,自始至终是清晰的。
她不是胡卿言,只是平实地叙述。
靳则聿一直低头听着。
她自己都感觉眉心拧紧了,讲的时候一定是愁眉苦脸。
“就是这样,今天言府一会,便知这事是真的。也就是说,我爹,我伯父,我大哥,还有我二哥,他们并非不知道杀的是个皇子,从头到尾也不是一桩误杀。”
靳则聿非但没什么意外,只随了一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嗯?
就这样。
天大的事,在靳则聿嘴里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王爷。”
言子邑不禁失笑,
“我回京可是愁了一路,愁得头皮都有些发白了,这事儿在言府众人看来都是塌天的事,在胡卿言那里简直是临终遗言,没想到王爷竟然……您好歹给点反应。”
拿她无可奈何似地一笑,靳则聿昂首朝前示意了一下。
言子邑随着他再迈入一进院落。
到了陛下那日摆饭的小院,靳则聿命人在亭中摆了一架坐灯,仆从给她的那张石凳上铺了一个软垫。
虽吩咐秦管事一概人等皆不得靠近,靳则聿仍旧压了一些音调:
“三皇子故去多年,在洛城身死,是你哥杀的,你大伯杀的,是知晓而杀,不知晓而杀,于陛下而言,现如今能有多大区别?”
“小辨不如见端,见端不如见本分。”
石桌上的那盏座灯映亮了他夜中的一半神色:
“他帝王安抚你们,本就是邀结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