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绒打不过他们,也没想和他们硬碰,面上顺从地将书包里的钱袋拿出来,里面是他这一整个星期的饭钱,还有一张公交卡:“……只有这些了。”
那群人把他手里的钱袋抢过来数里面的金额。没过几秒,就有人“切”了一声,拧眉嫌弃道:“怎么比上次还少?就这么点?都不够大排档塞牙缝的……”
宋绒捏紧书包肩带,趁他们都没望向自己,就悄悄挪动步子,哪知道那群人显然是还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他被人拦下来,重新被推到墙边。夹杂着怀疑与欲望的几道视线交叠在宋绒身上。片刻后,其中一个耳上坠了大耳环的人的脸上挂出不怀好意的笑,说出的话地黏糊到宋绒耳膜上:“好学生,这样,你给我们撸一把,零花钱就都还给你……”
宋绒听了,心中涌出几分慌乱来。
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些人勒索,但却是第一次遇上被这群人性骚扰的情况。他患有性瘾,本能地对描述性事的词汇反应激烈,平常不小心被旁边聊天的人灌了一耳朵黄色废料都会默默地湿掉,而像被陌生的坏人堵在角落里逼着做这种事情……宋绒也幻想过的。
只不过,幻想对象还是沈如裘。
而同样的带有侮辱性质的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
宋绒只感觉,恶心得要吐了。
确认了自己并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失控后,宋绒的语气也硬起来。他在脑中回忆沈如裘面不改色地辱骂他时的冷漠语气,照葫芦画瓢地警告他们:“……我要准时回家的,现在已经超时了,我爸妈会过来找我。”
那人闻言,下意识皱眉,但视线仍旧紧紧黏在他脸上,显然是还惦记着宋绒:“哟,搬救兵啊?小娘炮,多大了还找爸妈?”
沾满不知道哪来的油光的手往宋绒身上摸,宋绒浑身起鸡皮疙瘩,在车上被晃荡得很难受的胃都要泛出酸水来。他紧绷着脸侧身避开,眼神沉下来:“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再等会。还有,不是说今晚城管要来吗?”
但他的同伙却有点怕了,拽了拽那人:“行了行了,娘炮哪有女人好肏?再从他身上搜点值钱的,就赶紧走吧……看他书包那么大一块,里面可能藏了手机,搜一台出来能卖个小几千的。”
“书包里只有书本,没其他东西。”
“谁信?给我打开看看啊。”
宋绒深吸一口气:“这里太暗了,你们也看不清吧,去路灯底下。”
那群人狐疑地盯着他,忽然抬手把书包从从宋绒肩膀上扯下来,刺啦一声拉开拉链,手还碰到挂在拉链上的猫咪玩偶球上面,弄得宋绒皱紧眉,心中生出一股要强硬地夺回书包的冲动,胸口起伏几下,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们分出部分人,把宋绒书包拖到路灯底下翻。宋绒书包里书堆得多,文件袋也多,书本将文件袋卡得严实,不使劲都拔不出来,他们拎着其中一个文件袋朝下晃得手都酸了,气恼地把文件袋摔到地上,又去翻书包其他地方:“手机呢?”
“高三,父母不给手机。”
有人把手摸到书包大夹层深处,触碰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这里好像有东西!……”
但又往下捞了好几把,底下空空如也。宋绒被推搡到书包跟前,被人质问:“那是什么?赶紧拿出来。”
“很贵的……”
那群人眼睛都亮了,赶紧往宋绒腰上推一把,让他蹲下去:“赶紧拿出来!”
宋绒维持着不太情愿的神情,拉开书包小夹层,把塞在里面的手表拿出来递给他们。不过他面上很肉疼的模样,但都是故意装出来的罢了,心下却半点不情愿都没有。这是父母随意搪塞他的生日礼物,仿款,不值钱,是带他回老家时为了争面子才买给他的。
这些人显然是没有分辨真仿款的能力的,拿过来见到上面硕大的名牌标志,个个都以为赚大发了,都抢着围观那块假表。宋绒把书包捧在怀里,默默站起来,突然瞄到靠近家的一端传来的一点光亮,虽然他知道大抵是收摊的三轮车发出来的,但还是喊了一句:“爸!你怎么来了!”
然后拔腿就往那边跑。
那群人愣神的几秒,足够宋绒穿过这条巷子。而他们以为自己今天收获颇丰,又忌惮着巷子那头疑似宋绒父亲发出的亮光,也就打消了穷追不舍的想法。
宋绒一路头也不回地跑回家,路上踉跄了一下,膝盖磕到水泥地上,蹭出几道划痕。
路过那辆三轮车时,他被三轮车上熟识的卖烙饼的阿姨关切地叫住:“小绒,刚才怎么了啊?那几个衰仔又到处找人惹事了?……那么晚了,没吃饭吧,我今天收摊早,还有两个饼没卖出去,给你一个,不用钱啊。”
宋绒推脱不下,兜里又没有钱,红着脸接下阿姨的饼:“我、我明天再把钱还你……”
但宋绒知道,他明天也是凑不出一个烙饼的钱的,他的钱都被那群人像拿下来了。
和阿姨道别后,宋绒把烙饼放进书包,赶回家里,在家门口隔一分钟摁一次门铃,摁了三次才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宋绒的母亲,门打开一条缝后,宋绒与门内的母亲对上视线,但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似乎对宋绒这幅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一无所知,径自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了。
宋绒也习惯了,心中触动并不大,在玄关脱鞋进了门。
倒是宋绒的父亲嫌弃地瞅着他:“和谁鬼混了?还知道回来?就知道你烂泥扶不上墙,成绩差也就算了,现在没人管你,都不知道检点了……”
母亲在一边用汤匙喂疼爱的小儿子喝汤,一边夹枪带棒:“你教的好儿子,指不定哪天滚到人家床上了。”
“不还是学着你?”
“你也没好到哪去吧,年初那阵子是哪位女士坐在你床上,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宋绒的弟弟握着手机和别人联机打游戏,字都不认识几个,嘴上就已经开始鹦鹉学舌地骂队友了:“不男不女的傻逼……”
鹦鹉学舌,学的自然是亲近的人的。宋绒弟弟这么小,哪能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人,学的话全都是宋绒父母在家中明里暗里辱骂宋绒的。父母是教师,在外面绝不会说半个脏字丢自己的脸,但在家里却口无遮拦。
他们自己说了,之前不让宋绒说,现在却为了要争夺小儿子的抚养权,不敢做出让小儿子讨厌自己的事,也就把训斥憋在嘴里,由着他去了。小儿子被他们宠得愈发蛮横跋扈,在学校勉强遮掩得住,回到家就得着劲地胡闹,尤其是拿宋绒来取乐。
宋绒现在没心思管这么多,也不太在乎他们怎么对待自己,只是到厨房把碗筷拿了,打开电饭锅,里面就剩下一小团黏在底下的焦饭。他又打开炒菜用的锅,里面的菜已经被刮得一点不剩,外面的菜也只剩下零星几条了。
他走出去,问父母:“还有饭吗?”
“萧萧今天胃口好,吃完就没了呗。”母亲满不在乎道,“要吃自己煮。等会我和萧萧出去一趟,你把碗洗了……哦,冰箱里的青提是我给萧萧买的,萧萧喜欢吃,你别偷拿了。”
弟弟游戏玩完了,用一双小老鼠似的眼神瞄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哥哥不要偷东西哦。”
宋绒把空荡荡的碗按在餐桌边上,一时沉默。往日他遇上这种被无端刁难针对的情况,都会因为怕被扫地出门而默默承受下来。毕竟他没有自己的居所,没有独立挣钱的能力,即便再委屈再不甘也不可能脱离家庭。
但不知怎的,今天的宋绒嘴又硬了一点。他放下碗后,下意识地用右手扣住左手手腕,指尖碰到袖口那颗透明纽扣,轻声道:“今天作业多,没时间洗,我先回去了。”
“你甩什么脸色?”父亲撂下筷子,“谁知道你今天回不回来,还得让全家人等你吃饭?还写什么作业,成绩这么烂,一本都考不上,不如趁早退学好了,赖在那还浪费我的钱……”
宋绒垂下眼,没说什么,回房间锁上门,隔绝开门外毫无缘由的骂声。
腿软得要烂成一滩泥了,宋绒默默想,今天他真是把元旦以来所有的运动量都一并攒着消耗了。他拖着步子走到床沿,把自己整个人摔到上面去,然后又从凸出一块硬痕的被窝里抽出一条橡胶假蛇。
……也不是第一次了。宋绒麻木地想着,在床上静悄悄地窝了几秒钟,而后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拎着假蛇回到卧室门口,拉开一条门缝,对着在门外偷摸地往地上放玻璃珠的弟弟的脑袋砸过去:“还给你。”
弟弟爆发出哭声,呜呜地跑过去找大人撒娇告状,找了爸爸又找妈妈,薄薄的门板又被砸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但宋绒已经把能开自己房门的钥匙都扔掉了,他们进不来,宋绒也不怕他们进来。宋绒长大了,即便身体偏瘦弱,至少也不是手无搏鸡之力,父亲腿脚也不好,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揪着他的头发揍他,宋绒现在要是想躲,总能躲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