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杜双也没个消停的时候。

其实比起其他女人家里家外都要揽,杜双不去上工,只在家里做家务,已经是非常轻松的了。但是杜双的身体还是吃不消,她没力气做这些,但是看着李建民忙进忙出,她有些同情,又不能干看着。

李建民忙到什么程度?大队每天早上八点上工,晚上六点放工。夏天里,李建民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要起床,家里的那几分自留地要除草,要施肥。忙完自己家的地,回家吃个早饭,去大队挣工分。下午六点回来,又开始拿着他的尺子,刨具,墨盒,弹线,开始赶工做木活。杜双煮好了饭,叫几遍,他嘴里不停道:“好勒,好勒。”好到半夜都不能好,面条都冷的结了疙瘩。

等他忙完,一身脏,又要吃饭,又要喂牛,又要喂猪。又要洗澡,又要洗脚。

一种贫穷的,艰难的,毫无希望的日子。可是谁家不是这样过?

杜双不忍心看他一个人起早贪黑,只能努力帮他分担一点家务。比如煮饭洗衣,菜地除草浇粪,喂牛喂猪之类的。

杜双每天都要喝药。

白天,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挑着粪桶,她身体不好,粪桶都没有装满,只装了一半。杜名秋看她扶着腰,艰难的往菜地里去,他想上去帮忙,杜双不让,说:“你别过来,这个脏。别把衣服弄脏了。”

杜双很宠儿子,她再辛苦,也不肯让杜名秋干任何活。她不知道这对杜名秋来说正是痛苦,杜名秋看着母亲辛苦,无能为力,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感到煎熬。

杜名秋站在远处看杜双挑粪,突然杜双脚下一个不稳,跌了一跤,一担大粪全倒在身上。杜名秋尖叫一声,冲上去叫道:

“妈!”

杜双头昏眼花,她这一跤摔的,没有力气爬起来。杜名秋扶她,也扶不动。

杜名秋脸色惨白,面无人样。杜双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力气起来,便制止了努力要将她拉起来的杜名秋:“你不要扶,我难受的很,你去找邻居来,快去。”

杜名秋拔腿飞奔去找邻居。李家最近的一户邻居是姓张的,此时张家叔婶都不在,只有张家的女儿张萍在院子里做鞋。张萍小名叫萍萍,今年二十二岁,还没结婚,杜名秋跟她说过几次话,是个很热情爱笑的姑娘。

她大眼睛,浓眉毛,圆脸,一笑两个酒窝,学人家电影里赶时髦,剪了马尾巴,弄了刘海和波波头。她在县里国民学校读完初小便回家了,成绩稀烂,考不上高小。回了村里,没什么事干,给村小学代过课,大队呆过,都是既没事也没钱的那种。不过她家里光景好,有吃有穿,也不缺她挣那两个工分,所以目前算是坐家待嫁。

张萍穿着没有补丁的蓝布外衣,蓝布裤,听到杜名秋大叫,连忙放下鞋底子跟着他去。张萍去了李家,见杜双摔倒在菜地里,连忙奔跑上去,卖力将她搀扶起来。

第3章 病剧

张萍别看长的不胖,很有一把子力气。她弯腰扛起杜双的肩膀,一直手扶着她腰,这么把杜双扛了回去。又顺手麻利的把她的脏衣服脏裤子扯下来丢到了屋外。

张萍拎了暖壶有水,用搪瓷的大盅倒了一盅开水给杜双,让她喝。又用热水泡了毛巾帮她敷了脸,过了好久,杜双才缓过来。

她年纪轻轻的,身体就这副样子,张萍也有点惊讶。张萍对李建民家的事是很了解的,这会两个女人,张萍坐在床头,就劝杜双:“嫂子,这些活你还是别干了,那李建民他自己能干。以前你没嫁过来的时候,他一个人也不照样围得转么?他身体好,你让他干就是了。你看你这样子,生病吃药的,自己又难受,又花了钱,不还是亏了么。”

杜双声音迟钝道:“我只是想着,闲着也没事做,这些事情能做的便做一做。”

张萍道:“你闲着没事做便来我家嘛,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也都在家的。”其实她是这几天来月经。张萍笑着说:“你过来,咱们一块扎鞋垫子,无聊做个伴嘛。”

杜双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出工去了。”

其实她知道张萍经常在家,不过她不爱跟邻居走动,也不爱跟四邻说话。

张萍道:“没呢,我这几天都在家。”

张萍是个很爱热闹的性子,按理说她跟李建民家挨着住,李建民家有个媳妇有个儿子,她必定要没事跑来玩的。但杜双那个性子,她见过两回,感觉这人闷闷的冷冷的,不大好相处,所以这么久了,也很少说话。

这回正巧碰上这个机会,她打开了话闸子跟杜双聊,发现这个女人脾气其实挺好的,声音不大,温温柔柔,很有礼貌。

杜双脸色苍白说:“他每天忙完活都半夜了,我在这里又不上工,还带着名秋,娘两个都靠他养活,总不能让他一个人辛苦。”

张萍大大咧咧道:“哪呀,你说李建民呀?你没来的时候,他每天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怕点灯费油,这不是你每天晚上不吹灯,把那油灯点到大半夜,李建民抠的很,舍不得把那灯白照着,干脆借着光干活嘛。”

说到这句,张萍又感觉有点不对,好像有点像在说人家点灯费油似的,她连忙又改口:“李建民这人没什么坏心眼的,我看他对你们娘儿俩个是真好,你有什么心思跟他说就是了,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他那木脑壳,你不说他哪去猜嘛。他也是想多挣一点钱,给你们一家人吃好穿好,他看你能煮饭洗碗干杂活,他就把这些顺手让你干了,他自己又去忙他的木活。其实你不干这些,他自己也会干的,就是少挣几个钱罢了。”

杜双听到那句“每天晚上不吹灯”,心中就隐隐的刺了一下。她以为她不开电灯,只留着个小煤油灯已经是替李建民节约了。

难怪她觉得李建民怪怪的。

她看李建民借着油灯光干活,都看不到的,所以还特意将油灯移到他跟前去。结果油灯给他,没过一会,李建民就收拾活计上床睡觉了。杜双莫名其妙的,见他收拾睡了,于是又重新把油灯点起放在桌上。

于是第二天,李建民干活,她再把油灯给他,这李建民就死活不要了,直说:“你放在屋里吧,你放里面照吧。”然后吭哧吭哧在外面刨了大半夜的木头。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张萍看杜双不言语了,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大嘴巴”,只得想办法移开话题。她笑道:“你们家有鸡蛋吧?我去给你煮点汤。”

杜双道:“哎,你去找吧。”

张萍出去了,走到门口,看见杜名秋小小一个人坐在墙角板凳上,朝着她黑漆漆的一个后脑勺,还有一截单薄的小身板。

张萍走过去,发现他竟然在哭,低着头轻轻的啜泣。张萍知道这小孩子是看到他妈生病,心里害怕。她拉着杜名秋的手道:“坐在这干什么呀?萍姨去煮鸡蛋汤,你来帮萍姨一起,给萍姨烧火吧,你会不会烧火啊?”

杜名秋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张萍道:“来吧,萍姨来教你烧火。你学会了干活,也可以帮你妈妈搭把手。”

杜名秋点了点头:“嗯。”

张萍感觉自己身上也沾了一身粪臭,只得把外面衣服脱下来。她洗了手,往锅里掺水,把火生起来,便让杜名秋坐在灶前:“你看着火,里面没柴了就往里添柴,别一下子塞太多把灶膛弄黑膛了,小心着别把火掉出来把灶前引着了,这外头都是柴草。”

杜名秋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他答应了一声:“哦。”专注的看着灶眼里的火。火烧的旺,把他的脸烤的红红的发亮。

张萍对李建民家里很了解,不用人说就自己翻找出鸡蛋来,加上一勺醪糟,和了点去年剩下的汤圆粉子团了几个小汤圆,煮了一锅蛋花汤。汤圆没馅,不过只有小指头那么大,煮出来加了白糖,也甜的很好吃。

张萍盛了一碗鸡蛋多的,给杜双端过去。又盛了一碗汤圆多的,给杜名秋。

杜双让张萍:“你自己也吃吧,光在替我忙了,自己也吃啊。”

张萍笑道:“那锅里还多着呢,吃了还有。我肚子不饿,两点才吃的饭。”

杜双劝不动,只好谢了谢自己吃。

杜名秋捧着碗,坐在床边,跟他妈一起吃汤圆。杜双又将自己碗里那几块大的鸡蛋花夹给他碗里,让杜名秋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