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夏狠狠一哆嗦,没说不去,却也没动。
“去。”成天壁推了他一把。
丛夏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巨大的恐惧,一步步地朝那辆支离破碎的车走去,那三只狗幽幽地看着他,在那种目光的逼视下,丛夏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最终,他安全地走到了车旁,翻过那只已经停止呼吸的罗威纳的尸体,把俩人的背包从后座拽了出来,把他的那个装满食物的背包远远扔了过去,把成天壁的包抱在了怀里,迅速地跑回了成天壁身边。他
俩人一步步往后退去,在经过那只母狗身边的时候,果然看到了一窝还带着血的狗崽,难道这母狗就在高速路上生产了?
那些狗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直到俩人跨过高速公路的护栏,半身没入野草中,成天壁拉起丛夏的手,发足狂奔。丛夏从来没觉得自己跑得这么快过,他感觉身体很轻,前方好像没有半点阻力,反而有一股风盘旋在他们脚底,给他们助力,让他即使抱着那么重的包,跑起来依然没感觉到吃力。那三只狗果不其然追了上来,俩人发足狂奔,最后整个身体都淹没在一人多高的野草中。尽管那些狗知道他们的位置,但由于地形复杂、视线受阻,也不容易追上,两个人和三只狗就在看不见边际的草丛中进行着亡命的追逐。
俩人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他们看不到脚下的路,也看不清前方的路,野草把视线彻底遮盖,要不是成天壁受过在视线受阻时辨别方向的能力,他们恐怕绕一个圈还会跑回原地。渐渐地,丛夏的体力开始跟不上了,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近,突然,俩人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重,不受控制地往下滚去。
“啊啊”丛夏惊恐地大叫。
下一秒,俩人一同摔落在地,虽然身下垫着厚实的野草,但依然摔得眼冒金星。丛夏刚经历过车祸,又体验自由落体,骨头几乎要散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成天壁从地上跳了起来,警惕地举着枪,低声道:“我的背包呢?里面有手电。”
“背包……”丛夏趴在地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背包,成天壁赶紧过去拿出手电。
强光手电筒一亮,周围的环境瞬间清晰起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真像一个山洞,四周已经被杂草铺满,他们顺着草堆滚下来,离地面的距离至少有三层楼高,如果不是下面植被厚,他们早摔傻了。将近十米的距离,他们是无法攀爬上去的。可是,高速公路下面,怎么会有山洞呢?
犬吠声在头顶响了一会儿就消失了,看来那几只罗威纳终于放弃了。
成天壁绕了一圈,断言道:“是废弃的排污管道。”管道内壁已经被植被覆盖,根本看不出原貌了。
“咱们怎么出去呢?”
成天壁抬头看了看:“爬不上去,只能往里走。”
丛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管道深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他一步都不想往里走了。
成天壁开始全副武装自己。他在身上塞了两把军刀、两把手枪,还把56冲锋枪组装起来挂在了胸前。看在丛夏眼里,就好像要上战场一样,不过他们面临的处境,没比战场好多少。
丛夏道:“咱们至少应该等到天亮再走,地下排污管道可能长达几千米,地面已经被植被覆盖,我们很可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不如等到天亮光线好的时候再想想办法。”
“天亮之后,这里的能见度也不过百米,再往里走,还是漆黑一片,有区别吗?”
丛夏一时语塞,他只是害怕,不想进去。
成天壁看穿了他的心思,拉起自己背包的带子递给丛夏:“拽着,注意脚下。”
丛夏在昏暗惨淡的光线里看着他冷漠的面容,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意,尽管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却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的挑战,这个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却一次也没有放弃过他。也许在成天壁心里,只把他当成任务对象,可他却把成天壁当成了生死之交的朋友。他拍了拍成天壁的肩膀,重重呼出口气:“就算咱们死了,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我听你的,走吧。”说完,他拽住了成天壁背包的带子,俩人往漆黑的、铺满植被的排污管道内部走去。
管道内漆黑一片,手电的光线给他们提供的能见度只有七八米,大部分的光亮都被让人窒息的黑暗吞没了。
脚下的野草被踩得嘎吱作响,草丛中的虫鸣此起彼伏,丛夏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如此接近大自然的声音,他的视听被人类制造的各类噪音污染惯了,此时反而觉得不适应。不,何止是不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排污管道,简直像一个被植被覆盖的地下洞穴,不知道会通向何方,也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那种深深的恐惧,让丛夏感到呼吸困难。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只能拼命地和成天壁说话:“兵哥,咱们说说话吧。哎,你究竟多大啊?二十?二十三?兵哥,你不害怕吗?你饿不饿?我们的吃的都给那些狗了,接下来吃什么啊,要不咱们吃点野草吧。”丛夏现在已经饿了,想起中午那锅没吃完的猴子肉,他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成天壁其实比他饿多了,自白天他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到现在,一直处于饥饿状态,只是他一直没时间吃个饱,现在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不过,动植物进化如此之快,谁知道这些草会不会已经进化出毒素了,不能乱吃,他道:“忍,走出这里再说。”
“我怕你饿着,你是唯一的战斗力,你必须保持体力啊。”
成天壁淡淡道:“我还没饿到要吃草,加快速度,离开这里再想办法找食物。”
丛夏叹了口气,再一次为自己的没用感到沮丧,他甚至不能为救过自己两次的朋友弄一点像样的吃的。
俩人不断深入,走了快三公里,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出口,只是,丛夏注意到他们脚下的杂草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孢子类植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闷的味道,让人感觉呼吸都变得黏稠了。脚下的路也越来越不好走,那些湿苔和蘑菇非常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某种黏液上一样。丛夏一个不小心,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当他的手接触到地面上湿湿黏黏的植物时,他感到说不出的恶心。
成天壁把他拽了起来:“注意脚下。”
丛夏拼命往裤子上擦着手,嫌恶道:“好恶心,黏糊糊的。”
成天壁拿手电筒四处照耀了一下,触目所及的地方铺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蘑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丛夏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抓住了成天壁行军包的带子。
成天壁皱了皱眉:“放开。”
丛夏紧抓着不放,几乎要哭了:“这地方太吓人了,我快走不下去了。”
成天壁皱起了眉。
丛夏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是他一个人在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绝对只要五分钟就会发疯。成天壁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恨不得拿胶布把自己粘到成天壁身上。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成天壁很想把丛夏敲晕过去。他对丛夏的软弱感到无奈和厌烦,但只要他还没死,只要他还穿着这一身军装,他就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任务,何况,他欠丛教授一份人情,他一定要把丛夏带回北京。成天壁只好让丛夏抓着他的手,这倒也可以防止俩人滑倒。俩人交握的手掌很快就冒出了汗,丛夏内心的紧张致使他越握越紧,生怕失去他心理上唯一的支柱。
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滑,俩人几乎是走三步就要努力稳住身体,饶是这样也摔倒了好几次,摔在滑腻腻的孢子植物上并不疼,但很恶心。其实那些蘑菇大多长得非常艳丽,很难想象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会有植物长得那么绚烂多彩,可越艳丽的植物往往越毒,丛夏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努力避开那些漂亮的蘑菇。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俩人都大汗淋漓,在孢子植物上前进不到三公里,比平地上走十公里都累。
渐渐地,他们发现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幽蓝的光,那很可能是一个出口,俩人都打起了精神,往那光源发出的方向走去。又走了半个小时,幽蓝的光晕越来越大,当他们转过一个洞口时,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的场景让他们震惊。
那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洞穴,直径达百米,洞穴的石壁上长满了各色各样的蘑菇,有的鲜艳,有的朴素,有的甚至会发光,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洞穴中心那个巨大的、发出淡蓝幽光的透明蘑菇。
那蘑菇足有三层楼高,有一根十几米粗的矮胖的根茎,蘑菇伞呈碗状,倒栽在根茎上,蘑菇伞的直径估计有四十米。这巨大的蘑菇整体是透明的,表皮下布满了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的细小脉络,就像它的毛细血管一样,密密麻麻,纵横交错,而且,那些脉络不仅长在它自己身上,还从它身体里蔓延到地面,甚至向整个洞穴延伸,洞穴里所有的生物,仿佛都在它的网内。而在蘑菇伞的中心地带,有一个暗绿色的发光体,但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但似乎所有的脉络都是从那里伸展出来的。这朵巨大的蘑菇,在洞穴里轻轻地摇晃着,就好像听了摇篮曲在跟着轻哼,那透明的身体、蓝色的发光的经脉和无与伦比的巨大体型,让它看上去有一种魔性的美,可无论它有多美,这一幕只让在场的两个人类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蘑菇,怎么会长这么大?!丛夏在内心咆哮着。他后悔当初没多学点孢子类植物的知识,也许现在还能派上点用场。
成天壁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们返回刚才的岔路,绕过它。”
丛夏
今天他们碰到的两次致命威胁,尽管也凶险无比,可到底是他们认识并熟知的生物,只不过是体型变大了一些,但习性和弱点并没有变,可是眼前这个生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地震发生到现在短短三十多个小时内,他自以为熟悉的城市,已经悄悄孕育出了这样可怕的、匪夷所思的生物。
俩人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不管绕多远的路,他们都不会选择靠近那朵大蘑菇。可就在他们刚刚退出两步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传来震动,紧接着,他们踩踏的地面猛地上升,俩人低头一看,原来他们刚才一直踩在一个红棕色的、有饭桌那么大的蘑菇上,而他们一直以为那是地面!那蘑菇猛地把他们掀倒在地,他们着地的瞬间,那一个蘑菇也“站”了起来,把他们扔到下一个蘑菇身上。他们的身体沾满了滑腻腻的黏液,根本无法站起来,也无法逃脱,只能被那群可怕的蘑菇接力往那个巨大蘑菇处传递,而他们被颠得东倒西歪,成天壁紧紧握着枪,朝那巨大的蘑菇开枪,可子弹就像一粒尘埃,没入蘑菇的身体之后,就悄然消失了。成天壁猛地扭转腰身,躲过一个蘑菇的推击,带着劲风的手掌隔空一劈,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扭曲出一道白芒,啪的一声脆响,那蘑菇被打得东倒西歪,好像吃痛一般蜷缩起了身体,成天壁也跟着掉到了地上。可还没等他站稳脚跟,他脚下的蘑菇就猛地蹿了起来,又加入到了传送他的行列里。就这样,短短十多秒的时间,俩人就像货物一样被那群蘑菇运到了洞穴中心,最后他们的身体被弹飞到空中,然后那个巨大的蘑菇张开了“嘴”,一下子把他们吞了下去。
俩人掉进那个蘑菇伞的最中心,跌进了一摊脚踝深的黏液里。那黏液有一股生涩的植物的味道,质感非常恶心,摸在手里滑溜溜的,俩人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警惕地观察着蘑菇伞内部。从里面看,那蘑菇的伞肉真是美丽无比,厚实的透明的身体里嵌满了细小如神经般的幽蓝色脉络,蘑菇的身体柔柔地摆动着,那些神经的蓝芒忽明忽暗,仿若天上的星斗,让人误以为自己进入了魔幻的世界,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