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物,我们只可捉,不可除。留它在此便是祸害,陛下当真要冒险吗?”
嬴政落座,垂目良久而不回,察觉到他的动摇,彦伊趁势说出,“吕氏在此而不可灭,旁处未必不行,陛下只需将他流放至偏远之地,黑气感受到他的衰败便会在别处择主,再也无法控制陛下您了。”
“好。”嬴政洪亮一声,彦伊猛然踉跄并未被察觉,嬴政只当她是抓不稳手上之物,立刻吩咐,“你去见他,将那物还给他。”
监牢内,昏暗伴着潮气扑面而来。吕不韦一直是一个商人,能做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属不易,他是有大智者,奈何心不够狠,生不逢时,要他得子嬴政,不敬不尊于他,余生才会惨淡至此。
暗色中一席灰衣,破烂地贴于伤痕累累的身体,吕不韦憔悴坐地,头发内已有衰老的鬓白,不知那华发是因突然的落败而刚刚生出,还是早就存在,如今很合时宜的垂散下来,围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人们说,嬴政是他的私生子,遗传基因这个东西很特别,也很靠谱,那么相似的两张脸,不必滴血认亲就已然明了,这也是嬴政不愿承认的事情吧。
“巫女大人请。”狱卒识趣地推开牢门请进彦伊,踢了吕不韦一脚,“哑巴,大巫女来看你了。”又识趣的转身离开,丝毫不担心敞开的牢门会让吕不韦逃跑,只因他们相信,大巫女足够对付一个阶下囚。
“大巫女,彦伊?”吕不韦并未起身,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却难得的开口讲话。
彦伊并未想到自己如此出名,隐下心中惊愕凑近他一步,用极小的声音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要一些回报?”
“一个要回报的巫女?”吕不韦终于有所动,抬头斜看她一眼,脸上仍旧毫无神色。
“是。我从不白帮人忙,你若答应,我立刻救你出咸阳。”
“我要去雍城。”吕不韦如此说,应是答应给彦伊回报之意,可见他很珍视自己这条性命。
“不行,你去哪里不能自己决定,我只助你出去。”
吕不韦冷哼一声,“他不敢让我踏足圣地是吗?罢了,只要有命,我仍可以东山得起。”他踉跄起身,足足高出彦伊半个身子,灰布衣的破烂依然无法影响他的俊朗之资,他有意保护眼前女子,也用极小地声音回问,“你要我的什么回报?”
彦伊收起打量,知道这是个聪明人,直白道:“你的家产,万贯家产。”
“笑话,从我入牢的那一刻起,我身上这钱物早就被拿走了。”
“这些你骗骗嬴政还行,却骗不了我,我是大巫女,我知道你有多少底子,知道你那底子在哪里。只是。”彦伊抬目看他,“我要你亲手献给我,你的命值多少钱,你就拿出多少。我救你,也只看你的价值,若是不值钱,我便不救了。”
“你。”吕不韦握拳,“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难道就是为了我这些要命的钱?”
“不,我帮你是因为我想救另外一个人,你的钱比你对他有用。”彦伊凑近他,声音极轻,“吕相,我已经占卜出你的未来,你留下那些钱财只会被虫蚁沙泥腐蚀,你再无翻身之日了。”
监牢外,彦伊踉跄走出,身上的虚汗已经侵入衣布,她很害怕,莫名的害怕,却知道,她要救蒙恬就需不怕死才行。
她不会想到,她告诉吕不韦的最后一语直接导致他日后饮毒而死,她不知道,若是她没有拿走吕不韦的家底,那人还有翻身之机,如今连最后一抹希望都没有了。富可敌国的吕相依照历史的发展被发配蜀地,他为此献出了毕生的心血所得。
那二十车的钱物彦伊请幽蔺派人来取,藏入了翼甲。彦伊不知道自己要这些钱做什么,却冥冥中感觉,这会是救蒙恬的最大用处。
宫门外,彦伊还未跳上马车已被一人转瞬抱起,“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蒙恬,你可以为老师什么都不怕,我也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怕。”
“傻瓜。”蒙恬抱她入怀,感受着她身上的潮湿,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害怕,“以后不许这样,你该由我护着,我是男人,不能让你保护。以后救我的话再也不许说,再也不许为我涉险。”
“你才是傻瓜。”彦伊挣扎落地,“你只有一条命,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救得了。今天你如果陪老师闯了王宫,我怎么办。”
蒙恬愣怔,思忖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慢慢抱着眼前之人,极紧极紧,“是啊,你怎么办?我该让你怎么办?”他似是在问自己,语调中的担忧久久不能散去。
入夜,彦伊挣扎起身,四周仿若团了曾黑云将她眼眸层层遮住,视线所到之处,皆有黑团遮蔽。浓重的血腥气时而滚来,包裹着一身僵直的她。声音已经无法喊出,她只想叫那一个人赶来救她。
脑子里曾经清晰的过去慢慢暗淡,有那么一瞬,她无法判断自己的所在,无法明白置身何处。屋子里被黑团笼罩,本就快熄灭的灯烛噼啪作响,藏于浓黑中而不被知。院外侍卫巡防,疑惑地看向门窗推搡的屋子,似是有足够的风力藏于内里。
“快去告诉将军。”侍卫长指挥众人,抬步跑至彦伊房前,“巫女大人,发生了何事?”
无人响应,门窗却颤抖的更猛烈,只是一瞬,黑团窜涌而出,扑入侍卫长的面颊取走了他的一只眼睛。
“彦伊。”蒙恬已经赶到,看着地上疼痛打滚的侍卫长,似是被何物灼烧过一般,全身衣物破烂,带有烧伤。宋诤也闻声而来,不知所措间,已看不到彦伊身影。
极远的郊外,彦伊拖着白衣走出,神情愣怔,仿若看不见面前之物,伴着涌出的黑团不能停步。四周风声不止,面前更有狂雨,却如何都无法打湿她的衣衫。一团模糊身影慢慢浮现,“老师”,彦伊不知为何会脱口而出,声音未止,人影已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双面
蒙恬担忧,冲入屋子,烧灼感已经充斥四周,内里凌乱不堪,似是被人翻动过,彦伊无法动弹,应是中了迷药,此刻正在梦中挣扎。
拐子仲赶来,浇了清水到她面上,叮嘱蒙恬不得离开。蒙恬陪她身侧,直到她慢慢清醒,“彦伊?能听到我说话吗?”
猛然间,彦伊起身,扶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惊恐看向桌子,“有人,有人在屋子里,我看到了。”她不可置信地垂目回忆,“我看到了我自己在屋子里。”她抓紧面前的人,“她穿着黑色的巫师宽袍,是中世纪巫师的样子,怎么可能,蒙恬,怎么可能?”
“彦伊,你冷静一下。”蒙恬抓紧她的手臂,感受到她全身的颤抖,又将她抱入怀中。
宋诤闻声而来,看到面色惨白之人,心中更多担忧。
“看好她,我去去就回。”蒙恬拽宋诤到彦伊身边,从屋内快步走出。
事情并未被查出,依据侍卫长的描述,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物”冲至他面前,夺走了他的眼睛,而彦伊口中,是同她长相一样之人闯入屋子,因此,那团黑雾里到底是什么便没人得知。却能从屋内狼藉的一幕看出,那团黑影是在找东西。
两日后,彦伊凉亭下踱步,不时地垫脚张望,同一旁侍女嘟囔,“怎么这么慢?”她在等待宋诤写好的“秦王朝大事年限表”。
侍卫先行来报,“宋先生要小的先回来,说他即刻就回。”话音未落,宋诤已经疾步而来,口中自言念叨,“今日怎么这么奇怪。”抬目间,惊愕一征,“彦伊?你?”他指了指身后,“你刚才不是在,在山上吗?”
“说什么呢?”彦伊示意身旁人退下,伸出手做出要东西的样子,“书呢?不是写好了吗?”
宋诤打下她的手,“开什么玩笑,刚才不是拿走了吗?你这速度够快的,玩笑开得太迅猛,快给我口水喝。”
彦伊踱身他一旁,“你才开玩笑呢,快些把书给我。”
水壶放下,宋诤疑惑看她,再打量她一身穿着,蹙眉摇头,“感觉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儿呢。”他拽起彦伊细看,“你刚才不是一身巫袍到山上去找我了吗?还要走了书。”
“发烧了。”彦伊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啊,说什么胡话。”
宋诤惊愕,“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你了,书也给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