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发什么呆?”纪询搁了笔,见女儿像是受惊似地缩回放在画案边缘上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将笔放到她手里,“想试试吗?”

笔杆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武青玦捏紧了笔,抬头看他:“让我画吗?”

“学院有教习作画了吧?”纪询见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帮我着色,看看你学得如何。”

武青玦甚少见到纪询的笑容,一时呆住,傻乎乎地道:“你不怕我画坏你的画?”

纪询对武青玦从不肯叫他“爹爹”已经习以为常,心中虽然不快,想起妻子的忠告,还是耐住性子道:“你用心点儿画怎么会画坏?”

“哦。”武青玦不知如何应答。纪询转出来,把她抱起来,武青玦的身子微微一僵,还未放松下来,已被他放到画案后的椅子上:“这样够得着了吧?”

“嗯。”武青玦的脸微微一热,心跳不由快了两拍,她握紧手中的笔,不让自己的指尖因紧张而轻颤,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沉着地将笔尖浸到了盛着朱砂的颜料碟里。这是第一次,纪询待她如此亲近,她不允许自己犯错,浪费这不容易得来的相处机会,如果用作画可以得到他的欣赏,让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驻片刻,那就这样吧。

纪询的目光随着武青玦的笔触的运转渐渐变得有些惊异,只见她用色泼辣大胆,有些地方的颜料简直堆得太多,初看不以为然,只觉得她画工拙劣,不懂用色,再一看发觉画面滋润清新、浓淡相宜,那些堆彻的颜料并未破坏画面的质感,仔细看后又觉得着色厚薄得当、浓郁酣畅,分明是使用了一些怪异的技巧,再看她运笔娴熟自然,心下不由大奇,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武青玦脸上,见她神情认真专注,看似成竹在胸,分明不似胡乱敷衍。

等她画完,纪询的目光落在画上,只觉得眼前一亮。因了她泼辣的着色,这幅牡丹图细腻中又见写意,画面一扫清媚之态,显出宏厚之风,纪询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卷,讶声道:“谁教你这样着色的?”

武青玦怔了一下,为了讨纪询高兴,她很认真地为这幅牡丹图上色,不自觉地使用了一些水粉画的上色技巧,这会儿听他这样一问,顿时哑然。纪询长于丹青,这样的绘画技巧他一看就知道绝不是学院的夫子们教出来的,而且他显然已经想到这一点了,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武青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是你自己想的?”

“嗯。”武青玦点了点头,既然无法否认和推脱,只好自己承认了。

2008、2、13、17:33

第九章 父女之间(下)

“为什么要这样上色?”纪询看着女儿似乎有些不安的小脸,放柔了语气。

“我觉得这样上色,牡丹看起来活生生的。”武青玦不敢说出那些西洋画的绘画技巧和理论,怕说多错多,保守地道,“是不是这样不好?”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西洋画对光线明暗、阴影透视的处理,水墨画注重意境和概括能力,讲究墨线,不像西洋画那样写实,讲究色彩和造型,这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所致,所幸武则天并非全能,还没有把她的“魔爪”伸到音乐绘画歌舞等艺术领域里来,事实证明,再强大的个人也不容易扭转这种经历过千载岁月积淀的文化差异。

“没有什么不好。”纪询看着那幅画,表情柔和起来,“很出奇的画法。”

武青玦听到他的表扬,脸微微一红,甜蜜的感觉从心底一丝丝漫延上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谢谢。”

“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如果一径遵循守旧,又如何能超越先贤?”纪询转过头看着女儿,“你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这很好。”

武青玦心中一动,不知道纪询是否另有所指。但他也不再多说,将武青玦从椅子上抱到地上,转身落座,平静地看着她:“不过,有些规矩是不得不守的。”

武青玦心里“突”了一下,还以为他不会追究了,哪知道他还是没准备放过她。只听纪询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昨天去哪里了?”

她吸了口气,双膝一弯,跪到纪询面前,垂头坦白:“长乐坊。”

纪询见她还不等他释昊熬椭鞫蛳拢桓钡兔妓衬咳稳舜Ψ5难樱恢危睦锞咕跷⑽⒁欢拢锲挥捎行┥玻骸翱蠢茨阒雷约旱拇砹耍俊?br />

武青玦咬了咬唇,低声道:“知道。”

“那你说说自个儿犯了什么错?”纪询吸了口气,语气恢复自然。

“不该早退,不该……”武青玦迟疑了一下,“……喝酒……”

“还有呢?”纪询又问。

“还有?”武青玦一怔,抬头看了纪询一眼,迎上他的幽深的双瞳,立即垂下眼睑,“还有,不该去长乐坊……”

“为什么不该?”纪询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长乐坊龙蛇混杂,易滋生是非……”武青玦咬紧唇,心中发堵,“给母亲脸上抹黑。”

“看来你的确很清楚。”纪询语气虽淡,语意却咄咄逼人,“那是明知故犯了?”

武青玦不知道如何作答,他迫人的语气令她心里涌出自伤和委屈的情绪,明明算不上什么大错,为什么就是揪着她不放?眼眶有些微热,她努力逼回眼里的泪意,听到纪询接着道:“那你知道该受何罚?”

“知道。”她垂着眼睑,有些赌气地把右手伸出去,“青玦按家规,领戒尺十笞。”

纪询没有出声,静默片刻,才淡然道:“起来。”

武青玦站起来,手没有缩回身侧,仍是递到纪询面前,她可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纪询叫她起来就会饶过她,只是站起来更方便他执行惩戒而已。看到纪询将戒尺取出来,武青玦崩紧了脊背,虽然纪询一直对她很冷淡,但还从来没有打过她,看来今儿个,真是要破戒尝尝这戒尺的滋味了。

若是别人,打了便打了,她前世自小便是被父亲打大的,前世的父亲是个性格粗暴的人,常常三天两头地发无名火,一根筋不对顺手抄着什么工具就拿什么开打,拳打脚踢只是小意思,竹棍竹条打断了,烟头灼烙铁烫也不是没有试过的,她的皮早就被打厚了,痛觉神经也不发达,连带影响到今生也是如此,只是,这戒尺若是由纪询来施罚,一分的痛,也会扩大成十分。

戒尺落到她手上,冰冷的触觉令她不自觉地微一缩手,才醒觉那尺不是重重拍打下来的,而是轻轻放到她手上。武青玦怔了一下,抬眼看着纪询,不明所以。纪询松开手,见她握住了戒尺,才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道:“孔子云:‘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知礼法而不遵,定是因为师长没有作好表率,错不在你。我身为你的父亲,没有言传身教、以身作则,才应当罚。”

“我……”武青玦闻言,又惊又窘,脸顿时涨得通红,纪询这样说,简直是要羞辱死她了,稍有自尊的人都会觉得无地容身,“没有,不是……我……”

“便由你来行罚。”纪询伸出右手,递到她面前,掌心向上,像是没看到她的窘迫,语气淡漠,“打!”

“不……”武青玦一把丢开戒尺,手足无措地跪到地上,“对不起,是我的错,青玦愿意领罚,你不要生气……”

“打!”他的手没有缩回去,语气依然是那样淡漠,却隐含着不容反抗的强硬。

“对不起……”武青玦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她激烈地摇头,连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是青玦不遵礼法、个性散慢、意志薄弱、自控力差又贪玩,您别生气……”她捡起地上的戒尺,手忙脚乱地塞到纪询手上,呜咽道,“……青玦按家规领罚,对不起,您打我吧,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怎么斗得过他,他随便一个小手段,便可以逼得她原形毕露。纪询看她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将手里的戒尺放到画案上,伸手将她扶起来,语气稍稍一软:“真心知错了?”

“是……”她连连点头,老老实实地将手递出去,小声抽泣。

纪询看着她的动作,唇角微微一抿,伸手刮去悬在她下巴上的泪水,掏出手绢擦干她的脸,才缓缓道:“这十笞戒尺记在账上,以示警戒,若有再犯,双倍齐罚。”

“是……”小手仍是不敢缩回来,他都出动羞辱她自尊这一招了,她还敢犯吗?

见她认错态度端正了,纪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就抄十遍《静心经》抵过。”

“是。”她缩回手,赶紧应允。她喜欢写字,抄书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责罚,比起戒尺十笞是轻之又轻了。

“老爷……”一个女声从书房外传来,来不及等纪询出声,那人就闯进房里,连声道,“老爷,快,快进宫……”

进来的是武明玥的贴身婢女初晴,见她这么没规矩,纪询微微一怔:“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夫人呢?”

这初晴每天都要陪武明玥上朝,随身伺候的,这会儿怎么跑回来了?初晴气喘吁吁地,脸上却是一片喜色:“老爷大喜,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