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敢啊。”易承烈呵呵一笑,手指遥指东侧厢间:“有请公主殿下。”

晏清鸿握着纸扇的手紧紧的捏了起来,侧脸面容冷寒似冰。

东边的厢门打开,鹅黄色的人影飘然而出,环佩叮当,衣香鬓影,袅袅娜娜行出。

几乎同时,所有的人俯身跪倒,“参见公主千岁。”

“平身。”她的声音清透端庄,手指平伸,皇家风范在短短两字间表露无疑。

易承烈对着公主颔首示意,声音笑着传出:“听闻晏相大人带了新妇前来,承烈正在极力挽留,想让公主见见。”

“哦?”恒昌公主发出一声惊讶,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的厢门望了望,娉婷行了过来,“既是晏夫人,自是要见的。”

我站在晏清鸿的身边,望着渐行渐近的女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衣袂带风,钗摇玉动,金丝凤钗摇坠着珍珠乳白色的光晕,竟不如她脸颊的肌肤细腻白皙,杏眼带柔,眉黛远山,琼鼻樱唇噙着浅笑盈然。

我惊讶,非她精致的装扮,不是华丽的宫装,更不想那面容上艳丽的新妇妆容。而是她的容貌,那脸颊,那眉眼,竟与我……

一模一样!

若非她在行进着,若非那宫髻的高耸繁杂,若非那脸颊上有我少见的红晕之色,我几以为自己在揽镜自照。

一样的脸,不一样的装扮,在刹那间映入我的眼中,只觉诡异。

身上突觉寒冷,全身的血脉筋骨都被冻住了的感觉,冷冷的从脚底爬上,如地蔓蜿蜒缠绕,令我完全不能动弹。

我忘记了行礼,忘记了拿下半遮掩着容貌的绢扇,只是怔怔的望着她,看她一步步逶迤行来。

她站在我的面前,浅笑间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这是我不曾有的。

“这便是风将军的千金,晏相的新妇了?”她的声音明丽,与我一贯低顺着的语调不同,轻灵着飘来:“缘悭一面,盼望数度,终得偿所愿。”

思想回归,我这才想起该有的礼仪。婉婉低垂福身:“晏氏见过恒昌公主殿下,祝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扶着我的胳膊,笑道:“晏相在宫中曾数次着宫人传递家书,大家私下猜测究竟是何等女子,让晏相大人常常在议事时走神,急急写信。晏夫人好福气呀。”

娇声入耳,我的心头油然升起一股亲切。凝望她笑颜,我情不自禁的回应,“公主莫要笑我,得见公主,才是凝卿之福。”

刚起身,靠在门边的易承烈朝着恒昌公主走了过来,手臂有意无意的撞上了我握着绢扇的手。

本就起身未稳,男子的力道更非我能承受,顿时一声低呼,斜斜的往一旁摔去。

“小心!”晏清鸿眼明手快,一把搂上我的腰身将我抱了回来。而我,伸手攀住他的胳膊,手中的绢扇早已经落了地。

“啊!”耳边传来恒昌公主诧异的声音,只见她一双杏眼圆睁,樱唇微启,愣愣的望着我,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看着她的表情,我几乎能想象到刚才自己的样子,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射向了晏清鸿,眼中闪烁着求助。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无暇去多想其他。脑海中仿佛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了。

易承烈饱含深意的望了眼晏清鸿,“晏相,您见过公主,为何公主与您夫人如此相像你竟然未对妻子说过?这么好玩的事都不拿出来谈论下吗?”

“公主万金之躯,清鸿如何得见真容?”晏清鸿冷冷的望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力量渐紧:“如今觐见过公主,晏某夫妇先行告退。”

“等等啊。”易承烈喊着,“承烈明日即将归返‘梁墨’,只怕再见晏相亦是困难,这‘红云’的人文风情还未了解透哩。”

不等晏清鸿开口,他踏前一步,咄咄逼人之势随着冲口而出的话语喷薄:“‘并蒂花开,天下大乱’。这本是百年前的传说,但是承烈到了京师之后,忽然听到传闻说,就在十六年前,朝中钦天监李晋李大人在十月初六也曾向在东都的皇家递交过一份奏折,同样是这八字。成亲之时,易承烈得知恒昌公主的生辰也是十月初六,倒觉得巧了,不知道晏夫人是何日生辰呢?”

晏清鸿扶着我,冷凝的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皇子殿下喜爱‘红云’风俗固然是好事,若是太执着于坊间传闻,只怕就容易误信谣言。这市井中本就添油加醋的多,真实史实少。至于内子生辰,这是闺阁私密,皇子殿下僭越了。”

易承烈的眼神落在我的脸上,鹰隼般犀利:“钦天监司职国运天象,但凡与皇家国运无关的事一律不用上表,我只是好奇,那年十月,皇家惟有恒昌公主降世,为何钦天监需上奏‘并蒂花开’的表呢?”

他说的都是宫闱朝堂中的秘事,言之凿凿,确不象随口捏造之语。

我靠着晏清鸿,只觉掌心中汗涔涔的,随着易承烈一句句抖落的话,全身更加冰冷。

此刻我,心头疑虑一件事,一件我不敢猜测,却不得不猜测的事。

遥想数月前,哥哥在房内被逼起誓,咒尽父母之时。我隐隐知道了自己或许不是爹娘亲生,却是不愿深究追问,因为于我而言,我就是风家的女儿,承袭了风家的宠爱,就定为风家尽孝。

‘并蒂花开,天下大乱。’

那个疯子的张狂的样子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十六年前,他真的上过一份这样的奏表吗?

十月初六,恒昌公主的生辰……

“李晋李大人早就疯了。”晏清鸿淡淡的说了声,“当年是否有这份奏表,清鸿亦是不知,若是往年国书中有记载,清鸿会记得去查查。不过皇子殿下对疯子的话太过上心,他日莫要叫人嘲笑了去。”

“我记得晏夫人似乎也是今年及笄呢。”易承烈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这么算来,晏夫人也是十六年前在东都诞下的吧?”

他的声音很大,我们四人站在廊前,四方的回廊没有其他的遮掩,我与恒昌公主的容颜,还有晏清鸿与易承烈的争执,早已是尽入百官贵妇耳目中。

“不是!”这一声,比易承烈刻意放大嗓音更加的沉厚,也更加让人听的清楚。月白的人影忽然出现,站在我的左手边,与晏清鸿一起,将我护在了中间。

“先慈在京师诞下舍妹,由翊扬亲手护送三日方到东都。因此先慈与二弟才误了避难时机,未能及时逃脱兵乱。这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更是翊扬心头之痛,今日虽是皇子宴宾喜日,却也不适合拿先慈及翊扬之痛开玩笑。”哥哥半步踏前,冷哼连连,“皇子殿下,适可而止!”

如果说易承烈刚才的话让大家有所猜测的话,那么哥哥突然的厉色则顿时让人醒了神,虽顾及两国皇家颜面未曾口出讥讽,倒也是脸露不愉快。

“兄长息怒。”我轻轻拽了拽哥哥的衣角,“皇子殿下只是关心我‘红云’国运,只怕未存坏心,不可伤了和气。”

我与哥哥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在他的眼中望见一丝无奈,一丝愁。

我缓缓轻言:“皇子殿下,家兄十六年前独自守护凝卿到东都这确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您若非要好奇凝卿生辰,凝卿唯有不顾礼德,告知您便是了。凝卿十月初一生辰,不知您是否还有疑虑?至于凝卿与公主之间……”

我正想开口说不过是巧合,手掌忽被晏清鸿握住。

片刻凝停,耳畔声音已起,“风府先夫人乃当今皇后娘娘胞妹,当年便十分相似,易皇子打探了这些许私密之事,竟连这个也未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