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退婚,凝卿未有过半分责怪。晏相为国,心中只有大体,当得伟丈夫之称。”于晏清鸿,我从未有过苛责,因为深知他的身份地位之后巨大的责任。
“我宁愿你怨我。”他倏忽紧握我的手,眼中隐含深意,“会怨怼,证明你在意。”
我低垂下头,声音平静:“那还请晏相多加努力。”
言语间,已入大厅。爹爹正背着手在厅中踱步,眼见着我们进门,稳重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中韵满了慈爱,而非一贯的威严。
“晏相,请坐。”爹爹的手示意着,人却未起身。
晏清鸿放开我的手,两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红色的信笺,恭敬曲身,信笺平举过头:“晏清鸿请期,恳请风将军答应。”
爹爹笑着,连连点头,伸手将信笺拿了过去,“好,好。”
清鸿没有落座,而是扬起声音直面爹爹,“风将军,清鸿还有一不情之请,恳请风将军答应。”
爹爹有些意外,面露疑问之色。
晏清鸿一撩衣摆,跪在爹爹面前,“清鸿自幼失怙,高堂之位还请风将军主持。”
“好,好,好!”爹爹笑口大开,不住的点头,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下面是琐碎的路程安排,婚礼行进中的零零总总,爹爹是不住的叮嘱,而晏清鸿是有问必答,再是细微之处都能从容应对。
“清鸿,喜帖之事……”
“我昨日已全部拟好了名单,正想请您老人家过目看看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那迎亲之时……”
“迎亲队伍卯时出发,您觉得时辰如何?”
两人笑谈商量着,我默默的坐在一旁,心平如水。
我的婚事,我的将来,就要和面前的男子缠绕在一起。
我邀他游玩,动用风家的势力,上至六扇门总捕头下到街头小混混,设计了一场道士拦人青楼抛绣球的事件,只为让晏清鸿说出三日娶妻之语。如今尘埃落定,为何我竟没有半分惊喜?
入晏家门是我的坚持,有他做后盾,我不用担心成为和亲易承烈的对象,不用担心爹爹和哥哥在朝中的地位。
晏清鸿于我,情意礼信样样俱全,有夫如此我应该高兴的,应该高兴的……
“呵呵,人人都说晏相心细如发,昔日只见你朝堂之上的谋虑远思,今日才发现家事你也是件件上心,想的滴水不漏,想必定能照顾好凝卿。”爹爹声音洪亮,笑声穿透屋檐,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今日真是双喜临门,翊扬终于想通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他的亲事了。”
哥哥?
我终于发现这大厅之中让我感觉到的缺失和不安是什么了,从进门起我就没有看到哥哥。
我的手端着茶盏,已许久了,却忘记了送到唇边。
请期如此重要的时刻,他怎么会不在?
纵然时间仓促,爹爹都早已知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晏清鸿了然微笑:“风老将军是说今日早朝时分骠骑大将军请皇上赐婚的事?”
“当啷……”手中的茶盏跌落,清脆的碎成无数片,点点四溅,迸的到处都是。青砖地面上被茶水污了很大一块。
“凝卿!”手掌心被温暖包裹着,晏清鸿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身边,“有没有烫着?”
不着痕迹的从他掌中把手抽了回来,撑着茶几站了起来,压抑着心头升起的晕眩感,声音冷清平静:“爹爹,晏相,凝卿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爹爹笑呵呵的点头,倒是晏清鸿望着我的目光中隐隐闪过了什么。
僵硬着身体,一步步的踏进后院,耳边不断回响着晏清鸿刚才那句话。
哥哥请旨赐婚,哥哥今日早晨请旨赐婚。
“凝卿,你若真爱晏清鸿,我必定让他点头……”
昨日拟好的喜帖名录,今日送到的聘礼,看似是晏清鸿的情意,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与外面喧哗热闹截然不同,这里才是属于的地方,干净淡漠的地方。
春天了,昔日的红梅早落,只余光秃秃的枝桠伸着萧索的气息。
枝头下,月白人影背手而立,仰首枝头,身上淡淡的愁绪融在阴影中,仿佛成了一体。
他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到来,只是望着空空的梅枝喃喃念道:“雪落寒梅香,煮茶烹清凉,红炉冬意暖,素手请君尝。卿儿,你今后的茶会有人尝了,每年也会有其他人为你折梅扫雪,只望你每年梅花开时,回来这里看看。”
他蹲下身体,手指抚着树干,仿佛是在笑着:“卿儿三岁……卿儿五岁……卿儿七岁……卿儿十岁……”
他的身体身体慢慢的站起来,手指停在最后一条线上。“卿儿十六岁,及笄了。”
我的心头忽的涌起一股酸涩,手指紧紧抓着院门,克制着自己想要奔向他的冲动,眼眶中泛起了潮雾,慢慢凝聚,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自小的病已是拖累了他,十几年来我的命几乎是因他的努力而拖延,就在我以为终于解脱了他的时候,我的亲事还是因为他的牺牲而达成。
对不起……
闭上眼,又是一串泪水滚落。我靠着门板,一寸一寸软了身体。
“凝卿!”树下的人忽然转头,大喊出声,人已经奔了过来,将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发病了?”
默默的摇了摇头,我从他的怀抱中挣扎而出,平静的退了两步,“哥哥多虑了,我只是想着就要出阁了,心中有些不舍而已。”
“傻瓜。”哥哥的脸上,笑容温暖干净,“晏相是通情达理之人,若是想家偶尔回来小住几日就是了,不用太过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