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春那般聪慧剔透的人,应该是察觉到晋王的心思后,才要跟自己断绝往来。即便她无攀龙附凤之心,可未来的帝王看上她了,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也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怎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呢?
谢云瑾一时怅然,神思恍惚的。
王公见他心神不定,便又问了一遍,“是这个女子吗?”
谢云瑾回过神,立刻否定道:“没有,没有的事,是因为一直在处理家妹与周郎的婚事,才跟周氏走的近些,不曾与任何人相看过。”
晋王迎娶唤春之事已成定局了,二人若再有牵连,唤春的处境就艰难了。
王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醒他道:“晋王对这个女子很中意,这个女子也是我和大将军都认可的,实在是很合适的王妃人选。晋王登基在即,所以我不希望出任何差池,薛氏无论家世、品行、名声,都必须绝对清白,你懂我的意思吗?”
谢云瑾眼神重重一颤,脸色便白了几分,颔首道:“下官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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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定下后,周家便开始忙活准备着唤春出嫁事宜了,为此倒把周必昌和谢蕴雪的婚事暂时耽搁了。
晋王素来低调简朴,加之皇帝如今在北方落入胡人之手,安危难测,正值家国丧乱之际,亦不合适在这种时候大操大办婚事,遂下令婚事一切从简,尽快过府。
虽说周家姐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可家里终究是老人家和男人做主,周老夫人和周二舅都没有异议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多嘴。何况晋王看上了谁,他们也拒绝不了。
这一日,周老夫人便把唤春叫到永庆堂,与她促膝长谈着。
“其实我原先就有些顾虑,怕你几个妹妹年纪小、脸皮嫩,东府人情复杂,她们嫁过去后恐压不住人,如今换你嫁过去,我这心里反倒安定了。我们一家子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甭管你妹妹们心里怎么想,可我和你舅舅们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们姐妹无论谁高嫁,都是阖家的喜事。”
唤春低眉道:“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来的,幸得外祖母和舅舅的怜惜,才有了今日造化,不敢忘了外家恩情。”
周老夫人心中欣慰,继续嘱咐道:“你一向品行稳重,又是嫁过人的,这闺房之事自是不需我多做训导。只有一件,东府与梁家不同,那边有一个疯癫的郡主,一个半大的世子,如今是晋王即位前的关键时刻,晋王在外开基立业,你在内就要和睦上下,稳定后方。你温柔好性儿,这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因为是新嫁妇,就在府中一昧退让,若是遇到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千万要与晋王商量着来。”
唤春点了点头,她也曾听过流言,先头王妃似乎是因为早些年江左局势不稳,晋王长期在外奔波平叛,王妃坐镇后宅,又因其温柔好性儿,便屡屡被丹阳郡主折腾欺负,姑嫂二人关系十分紧张,有传言先王妃就是被郡主给气死的。
重阳宴时,她也已经见识过丹阳郡主的跋扈无礼和世子的调皮莽撞了,对东府的主子也有几分了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东府如今虽是由丹阳郡主把持内务,可晋王续弦,不就是为了由妻子来管家吗?郡主虽是殿下的妹妹,可我嫁过去后,跟殿下就是夫妻一体,她终究是外人,晋王少不得要将管家权交到我手里,我只要把这家中安定,不让晋王有后顾之忧,郡主又如何难为的了我?”
周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换了他们周氏的女儿过去,是搞不定这般复杂人情的,她家这几个嫩丫头,又是急性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被丹阳郡主磋磨死了。
如今见春儿这般从容态度,她心里反倒安定了,只要春儿早日诞下子嗣,她的地位就是无可撼动了,以后对周氏也大有好处。
又谈了一遭东府的情况后,周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对她道:“还有一件事,原不该这时候跟你说,可一想又不能瞒着你,还是应该让你知晓,谢云瑾辞官了。”
唤春闻言一怔,“这又是为何?”
周老夫人叹道:“似是因为王公跟他问起了你,他否认了跟你相看过,之后又托以母亲年迈,子女年幼之故,请辞官归乡,王公便准了。”
唤春心里一团乱麻,谢云瑾年轻有为,又深得王公器重,晋王登基后,他前途无限,早晚可以名列三公。如今急流勇退,无非是为了跟自己避嫌,不由愧疚叹道:“终究是我害了他。”
周老夫人安慰她道:“这也怨不得你,晋王看上了你,你哪里拒绝的了呢?他辞官避嫌,免得日后朝堂相见尴尬,也是因为理解你的难处,不想让你为难罢了。你嫁去东府后,就好好服侍晋王,把日子过好,才算不辜负了他的心。”
唤春低眼不语,只觉心头泛着难以言述的酸意。
周老夫人接着道:“那苏氏母女总想让我把谢郎介绍给她们,我瞧着那苏女虽不错,可她那母亲和弟弟着实不成器,谢郎这般坦荡磊落的品行,我又岂能给他介绍个娘家多事的女子,反祸害了他?如今他辞官离了金陵,此事便也无需再提了。”
唤春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他,日后外祖母若是遇见合适的女郎,也千万多想着他些,愿他早日成家,别再一个人一直孤苦下去了。”
周老夫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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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瑾是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离开金陵的。
金陵的秋天即将结束,初冬的江面上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水雾,钟山在迷雾后若隐若现,待到苍山落雪,天朗气清时,或许才能看的分明。
一辆牛车悄无声息地停留在长江口岸,唤春靠在车厢,掀开车帘,看着那晨雾迷蒙的江面上悄然远去的小船。
江风渐起,吹皱湖面,小船咿呀咿呀地摇摆着。
谢云瑾静静坐在东还会稽的船内,他本是山间闲人,这些年为了官爵离开故土,留下一双孱弱儿女给老母养育,自己这父亲都不曾尽过什么为父之责,如今适时归去,及早抽身,也可早享天伦之乐。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金陵城,看着自己与江岸的距离越来越远,心头油然升起一股空虚的情绪,似乎自己已经和这水天融为一体。
江面昏沉了下来,唤春看着小船渐行渐远,渐渐消逝,放下窗帘,命人回去。
秋草碧色,秋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第33章 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东府把婚期定在了冬月十九, 从相看定人到成婚,时间尚不足一月,着实有些仓促。大约是因为北方的局势愈发紧张, 晋王急等主母坐镇后宅。
这几日, 东府的聘礼已按着礼数送来, 唤春的嫁妆箱笼,也陆续搬去了东府。
周老夫人又拿自己的体几给她添了一份, 外孙女到底是高嫁,虽碍于朝廷形式不能大操大办,但是陪嫁的排场也要给足了,免得人家因为她是个孤女, 而轻视了她。
孔夫人和朱夫人看的着实眼红,可时也命也, 谁让她有这个气运呢?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帮衬自家几个女孩儿, 故而表面仍对她十分客气,谁也不想得罪了她。
大婚前一日, 苏姨母突然来看了看唤春。
谢云瑾辞官回会稽了,撮合他和灵均的事儿是彻底没戏了,苏姨母在周家处境又着实尴尬, 必须早些把女儿嫁出去,一家人好从此地搬走, 有个新的落脚处。便来跟唤春商议着, 等她嫁到东府后, 能不能让灵均去给晋王做个侍妾?
她活了半辈子, 如今才算想明白了, 女儿家纵是才学满腹,都不如最后嫁个好丈夫。
如今天下大乱, 北方沦陷,这些文人墨客捧书的手既杀不了敌,也拿不起剑,终日只知清谈误国,他们在盛世是锦上添花,在乱世就是百无一用。
女儿给晋王做妃是没指望了,可做妾总够资格吧?若只是个寻常世家,她自是不舍得女儿去做妾,可晋王身份不同,他以后是要做皇帝的,哪怕做妾,以后也是嫔妃,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便是诸王公主,怎么都能舒舒服服做太妃。
唤春怔了一下,客气笑道:“我这还没嫁过去,哪里能做晋王的主?况且纳不纳妾,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他若愿意,我自不拦,只如今尚不熟悉晋王脾性,我也不敢空许姨母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