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前潇湘君子?从不曾回应这些诋毁半句。

只埋头写他的“低贱小说”。

“那?这次怎么?又论战了??”

“老夫想,概因虽然?正统的那?些满口圣人夫子?的老贼,贬他为?文贼,视小说为?末流,不过到底没有欺到他本行来,他便也不屑得理会……这一次,却?是同行相轻,专从他的得意之处开始攻击,他如果再不回应,那?就是平白地叫人泼脏水了?。”

“他既然?耗费那?么?多心力写出这些好文章,那?这些文章,不论怎么?被说是下?贱,都?是他的心血罢。狗叫多了?也是烦的,何况还是癞皮狗。”

......

早上热的出奇,过了?晌午,帘外已经开始下?雨,天气灰闷,树蔫蔫的。

堂中座位稀稀落落。

老掌柜无精打?采地拨打?着算盘。

之被工厂使唤派发毛边册子?的,几个?工人家里的小孩子?,探头探脑,看这里没有多少人,又踩着水洼跑走了?。

只有一桌酒菜前,几个?做传统儒生打?扮,衣着体面的年轻书生捧着一张小报发表高见,神情激动,酒兴上头,面红耳赤。

他们?正在?争论最近掀起的这场论战。

最开始,只是几个?同样写小说的,把潇湘君子?的几篇话本小说,改了?一改,发了?出来。

并?在?小报上撰文称:

小说虽然?是微末小道,也应该符合礼义?忠信。不应该像潇湘君子?一样,写什么?不肖子?女谈情说爱淫奔、读书子?弟追求“自由”。不应该写什么?大逆不道的脱离宗族“过的更?好”的一群人。

“呵,张口就说,‘世道既变,文亦因之’。猖狂得很。”

“都?是潇湘君子?起的坏头。竟然?公然?地在?小报说:‘人饿了?,就要吃饭;见了?可爱之人,便想追求。见了?好风景,就想出游。人,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性?发天然?本无罪,以?礼教去戕害天然?,才是天地间最大的罪孽。我的小说,绝无问题。’”

高个?背略驼,衣服上的褶皱都?一丝不苟的年轻书生,姓缪。家中是嘉兴本地最大的士绅之家。家中良田数之不尽。

他皱着眉毛:“潇湘君子?起了?这个?坏头。变法派就一拥而上,李白泉说,‘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天尽世道以?交’,认为?人谋取财富,是再正当不过的行为?,还痛骂宿儒耆老,说他们?是道学家,说他们?‘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说法,再虚伪不过。”

他冷笑道:“照他们?的说法,人人都?要讲功利,谋取利益。那?人与野兽何异?”

另一个?人笑道:“缪兄有所不知。李白泉等变法派,大都?出身于工商之家。一股铜臭味,工商之人嘛,哪里知道什么?叫‘礼义?’呢?他们?巴不得人人讲利,纲常败坏,朝廷重商不重士。”

另一个?矮个?子?,相貌白净、神色阴沉的年轻秀才,则拍着桌子?,在?老掌柜好几声“别拍坏了?”、“别拍坏了?”的提醒里,一口饮尽了?冷酒,视若罔闻地发表高见:“缪学兄,这些固然?重要,。但你们?忘了?更?重要的。继李白泉之后,变法派一拥而上,声声口口地说文随时变,应该废文言,兴白话!”

正此时,厚厚的帘子?被掀开,风吹雨,寒意渐入,进来了?一个?青年,坐到一张低矮的茶桌旁。

他衣裳陈旧,走路一瘸一拐,似乎腿脚不便,但是长眉秀目,容颜俊秀,举止斯文,显见得是个?读书人。进来就坐在?窗边喝茶。

众人扫他一眼,见他身上没有什么?泰西的“洋气”,虽然?穿着读书人的长衫,但明显是旧的,上边还有几个?补丁,便不作理会,正要继续高谈阔论。

兴致正浓,门口又探头缩脑地冒出个?小孩子?,晃着两髻,举着手里的小册子?:

“老爷,要一本这个?嘛?不贵,就十来个?铜板。”

矮个?子?斥道:“小猢狲,走远罢,谁要你的东西!再来这里顽笑,教你吃个?教训!”

“呵,真凶!”小孩子?连忙跑走了?,跑过临窗的位置,瞧见个?新面孔,看虽然?是个?读书人,但穿着一身旧衣服,便回身问他一句:“老爷,你要嘛?物美价廉,花十个?铜板,买半生安稳!”

矮个?气的直瞪眼:“还不滚!”站起来举起手,要过去打?的样子?。

小孩子?也不顾新面孔了?,起哄一声“读书人打?人啦”,撒腿跑了?。

青年瞥了?一眼那?几个?年轻书生,捡起小孩跑走时掉下?的一本毛边册子?,掸掸灰,用官话念道:“《济贫录》?”便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几个?年轻书生看见他捡起册子?翻阅,面面相觑,不一会,走了?过来,以?官话来攀谈:

“不才见礼了?。这位兄台,听你的口音,是外地人罢?”

青年连忙起来还礼:“小生姓于,山东济南人士,游学至嘉兴。”

姓于的蓝衣青年虽然?衣着陈旧,但是谈吐文雅,举止斯文,博学广闻,年轻书生们?暗自点头,颇带着一点倨傲,和他交谈起来。不多时,相谈甚欢,就请了?独坐的青年,到他们?那?桌去热闹热闹。

酒过三旬,气氛活络起来。

推杯置盏间,姓李的矮个?子?书生,叫做李明之。谈到某个?话题,忽然?情绪激动,一摔酒杯,旧事?重提:

“只论小说便罢了?,又说什么?‘文随时变’,当菲文言,兴白话!文随什么?时变?随他们?这些工商当道的时变么??我看李白泉这些人,不安好心!”

全场忽然?安静。只听得酒意上脸的李明之痛声连骂:“反贼!反贼!”

高个?的缪姓书生反应过来,惶恐地阻止他:“明之,好歹是文坛前辈,有功名在?身。尤其是白泉先生,曾中进士三甲,不是俗人。不过是说文言与白话便罢,你可千万管住了?嘴,不可过头了?!”

李明之熏红着脸,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一把抢过于生手边的《济贫录》,向诸位同伴挥了?挥,冷笑:“我逾越?好端端的,海陵派的李白泉这些人,做什么?要兴白话?闲的没事?干?再且看这本济贫录写了?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于生倒是在?那?一叠声的“反贼”里面色如常,笑道:“这又怎么?了??我看这济贫录倒是好东西。教人谋生的。”

老掌柜一边看到这册子?,也难得插了?句嘴:“我儿读了?几天幼学,就拾到了?这册子?,这册子?里面讲的一些东西,的确不错,有些用处。”

人人都?知道,这最近南方,大部分工厂开的地方,都?有分发的东西编篡的白话的读物。

内容嘛,通俗易懂,专为?工农商用,讲一些浅薄技艺。为?的是是使贫民通过这些读物,获得一些谋生的法子?。

因为?绝大多数人不识字,往往还会有人在?工厂附近不定时开设讲读班。教他们?几个?字,把这个?《济贫录》通读了?。

为?此,往往得了?当地上官交口称赞。说他们?不同于奸商之流,是“慈善之家”。

李明之却?激动起来:“糊涂!你们?去过那?些讲读班没有?我乔装打?扮,去听了?一次,只听那?些给百姓讲册子?的人,说四书里讲过,‘天理即是人欲,只要合法的靠自己双手赚的银钱,就该受尊重,不应把工商之人看的比四体不勤的士绅、读书人下?贱’。可怜无知市井百姓,哪里看过四书,尽受这些人妖言所惑,频频点头,大有认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