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梦特去开门,管家站在门口,向他?的少爷低语了几句。克雷梦特微微蹙眉,但管家又说?了几句话。
大约能听到是“女眷”、“舞会”等单词。黑发绿眼的青年明显犯了难。
管家看见林黛玉,忽地眼前一亮,又说?了几句话,一向温柔平和的克雷梦特却略微激动,以至于声音高了一小截:“安娜不行。”
“可是少爷,虽然您身份高贵,但这一次您既然吩咐要隆重地感谢恩人,举行舞会,广邀客人,客人里有不少女眷,按照规矩,我们这里没有女主人出面招待,是很不合礼数的。会给您的名?誉造成?损伤。”
管家是克雷梦特母亲家族带出来?的旧人又因克雷梦特从小宽宥,一向把他?们当作长辈,极少说?半句不客气的。在维护主家的名?誉上,管家甚至敢于和克雷梦特顶撞。
克雷梦特却难得坚持道:“我有我的考虑。不必多?说?。”
管家没有办法,只?得告退。
克雷梦特才回?身向林黛玉致歉:“这是贵族家和绅士的老式规矩,抱歉,老福特不是有意的”
林黛玉道:“招待的时候,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否只?要女主人出席女客那一边就可?出席后可以在屏风后不直面客人?或者可以以头纱,扇子遮面?”
她是王宫贵宾的时候,也了解了不少卢士特的上流社会礼节。
这些礼节,和当年她在林家,在贾家,所接受的教育,没有本质的差别。
她唯一顾虑的是她本身也在通缉名?录上,只?怕贸然公开露面,会给朋友们带来?麻烦。
如果可以借着屏风,帘子,遮挡面容,自然是最好的。
克雷梦特怔了怔,道:“乡下?的规矩没有这么大。自然可以......”他?反应了过来?,绿得像茵茵草地的眸子,微微一动,连道:“多?谢你,安娜......”
林黛玉笑?道:“我可记着了。”她伸出两?根手指头道:“两?次了。”
这是他?方才短短的一会,说?“多?谢”的次数,这是委婉地道他?见外了。
克雷梦特便略带腼腆地抿唇微微笑?,不再道谢,只?对朋友们说?:“大家风尘劳碌,都先?好好休整一下?。”
*
田地前用烂泥糊着的茅草屋,老亨特父子正与那跪在地上的农民收账盘算的时候,布尼尔实在看不下?去那些农民的模样,移开眼去。
他?之前向父亲与哥哥提了一点儿?建议,希望能稍稍免去一个瘦得像柴禾的农民的利息,父亲把他?破口大骂一顿,再也不许他?插嘴,只?教他?在一旁干看着“学学哥哥”。
此时,布尼尔百无聊赖,却看到小路那头,一栏粗粗竖起的土墙上,村务官的副手带着人,订了个羊皮卷。
上面还写写画画了什么东西。
在这种乡下?地方,连他?的父亲和哥哥在内,即使是殷实人家的当家男人,最多?也不过是从教会那学了些须几个字,足以应付生活而已。
女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
而那些农民,更?不必提。
因此,看到一张似乎写着“文?字”的羊皮卷被张贴出来?,布尼尔顿时心里升起好奇,像一百只?猫在挠。
他?看父亲和哥哥都没怎么在意他?的动向,便溜溜达达,往那面土墙去了,一眼觑见羊皮卷开头就写着“考试通知?”。
仔细看下?面,竟然赫然是宫廷下?发的,选拔各地各级官员的考试通知?。
他?心里一动,同?副手行了个礼,笑?道:“先?生,这是什么?”
副手打量他?几眼,看他?穿得是个殷实子弟,文?文?弱弱,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学生,才说?:“看么,招官的!要考!”
“在这里贴,有人看么?”
副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知?道陛下?怎么想!上面要求我们一直贴到这种穷地方,连农民都必须看得到,不管乡下?人看不看得懂!”
布尼尔笑?道:“我看上面应该也只?是想做个样子。毕竟布告说?,是谁都能去考试。哪个乡下?人会去呢?”
副手再次翻了个白眼,嘟囔:“是啊,哪个乡下?人会去呢?要是他?们去考试,陛下?说?,我们村里还得给出钱,说?是什么考试路费。稀奇!幸好他?们压根看不懂,省点钱。”
布尼尔连声附和,又和副手闲聊了几句,将布告上的内容全看尽了,才不动声色地返回?了父兄身边。
回?到家的时候,他?直奔二?姐贝琪的屋子,一拉开门,就说?:“姐姐,我打算离开家乡,去参加选拔官员的考试!”
贝琪正沉迷在安娜的小说?当中,闻言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把他?拉进屋子里:“布尼尔,小声点!”连忙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布尼尔把自己的打算全讲了。
贝琪皱眉:“你和......的婚期近了,父亲和母亲绝不会同?意的。”
布尼尔略带稚气的清秀面容上,露出一个冷笑?,眼里燃着熊熊的火焰:“贝琪,我已经辍学了。我已经认命一回?了。可是,时代?变了,姐姐。这一次,我要为自己的命搏一搏。只?要考试中了,哪怕是最初级的村官,我也能自谋其?力,发挥所学。总剩过讨好一个老寡妇,在她手下?讨点残羹剩饭,从此靠收账过活。”
他?那颗眼角下?的痣,都因这点野心和不甘心而生动起来?。
贝琪怔怔地望着弟弟叹了一口气:“我支持你。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打算,我这里还有一点我做针线活攒下?的私房钱......”
他?宽慰贝琪道:“贝琪,你不要操心!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靠给有钱的同?学抄书,给小报撰稿,也攒了一点钱,去一趟的路费,我自己还能出得起。”
贝琪听了,只?得握了握他?的手:“那么,我只?得祝福你。但是,如果你一旦考不中,父母必仍是要为你谋一桩得钱的亲事的。”
布尼尔道:“我知?道。我只?一条路了。因此,我并不后悔。我所忧的是你。贝琪,你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来?的时候,我在马车上,听父亲对哥哥谈论家中姊妹。父亲并不看好你,说?如果这次舞会,那位少爷看不上你。那么,他?就要打发母亲,给你张罗着谋一桩乡下?的亲事了,甚至,父亲早已看准了一个有钱的老庄稼汉。”
贝琪勉强笑?了笑?:“你操心好自己罢!马上就要参加舞会了,说?不定,我也真能在这里得到一个当‘阔太太’,离开乡下?的机会。”
姐弟俩又说?了一会儿?话。
布尼尔走后,强行撑着的贝琪浑身没有了力气,顺着墙根坐下?,望着楼下?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儿?希望的弟弟,想:他?是男子,多?好啊。
婚姻永远不是他?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