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跟在他屁股后面喊, 被那?狗腿子一脚踹倒了。趴在烂泥里半天起不来。
那?粗糙而温暖的手也松开了。
把他拉出?来的是同乡的地主手下的狗腿子,说是上官要征兵, 召集湘潭子弟, 要他们去“平贼”。
可说是良民, 怎么没?见那?老财的儿子去?
大冬天的,大多数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 和?他一样被捉来的,都是穷的响叮当的老乡。
每日白天在长官的鞭子, 老兵的巴掌的“招呼”下,走得困乏不堪,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衣服,还被为汗水浸透了。
休息的时候,长官们的营帐里传来酒肉的香气,有时候会有亲随捧着一些吃剩下的骨头拿出?来丢掉。而士兵们所谓的伙食,不过是一碗能数清粟粒,夹着沙子的“粥”。一看就知道?连河水舀水上都没?好好煮过。
不少士兵喝了就拉肚子。
晚上没?有御寒的厚衣服,也没?有铺盖。而柴火是老兵的、更奢侈的煤炭,都是长官的。营帐也不够。除去了长官,一部分老兵之外,没?有多余的了。
士兵们怀着饥肠辘辘,虚弱疲惫的身体,听着官长帐篷里的女人的劝酒声和?笑声,就这样卧在布满了霜的草丛里。
于是,一路走下来,不断地有士兵生病。
生病了,没?有给治的。就是怕传给别人。
老杨头亲眼见过长官指使,把生病得奄奄一息的士兵搬出?来,老兵就先扒光了他们身上简陋的衣服,连破得不能再破的草鞋都扒走了,再把人抛在野地里等死。
有时候军队经过哪里,哪里就会有死去的士兵尸体。
谁去收敛呢?
只有乌鸦。
至于那?衣服破成那?样了,还有什?么用啊?
混了这么多年,老杨头自己也清楚了。衣服再破,洗一洗,也能拿来卖钱呗。反正士兵的御寒衣物、铺盖、粮草,长官都已经拿去卖了。底下有门路的老兵油子,就扒这些破衣裳,吃点长官剩下剩汤。
长官对此一清二楚,也不阻拦。
至于什?么叫士兵做规定之外的叫士兵抬轿子,背长官带出?来享乐的沉重?器物,给长官提马桶,洗裆裤,刷马。稍有不顺心动辄打骂,只要不是活活被打死了,和?这些难耐的饥寒一比,甚至都不算什?么了。
何况,被取乐的长官、老兵给活活殴死的新兵蛋子还少了?
老杨头这么七八年下来,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每次驻扎在城镇附近的时候,长官说“补充粮草”的时候吧。
随军远征,千里去平什?么“短发贼”,粮草、供给这些,朝廷还要应付北边的蛮子呢,长官们自己都还要吃用呢。哪里有半分匀给士兵的。
所以,一向都是“就地养战”。
屁个?就地养战,老杨头想,不就是抢呗。
一路抢过去,见了鸡抢鸡,见了鸭抢鸭,吃的喝的全都一屁股坐在主人家里胡吃海喝吃掉,看了钱,就打死主人分掉。看见大姑娘就乐一乐。
朝廷的官军过处,寸草不留。老百姓望风而逃。
当年,他们也都是穷棒子出?身,对那?些比他们还穷的老百姓下不了手。
老杨头饿得发昏,拿人家的大蒜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会,就立刻被老兵一把抢过去,当场塞在了怀里。
和?他一样下不了手的新兵不少。
然后,就空手回去。
吃的没?有,穿的没?有,也没?有东西孝敬长官。
长官认定他们新兵不听话,私吞。狠狠打死了几个?新兵,剩下的关起来,被马拖。
饿着肚子被马拖了不知道?多少路。几次之后,新兵也开始抢了。老杨头也不例外。
不过,老杨头待了七八年,都混成了老油条了,手里也没?存下什?么钱,他们抢来的吃的喝的,自己当场吃喝了也就算了。要是有金银之类的好东西,那?必须先给长官们奉上,再给老兵们分,最?后那?才是自己的。
所以士兵们都习惯当场花用掉了。
有的人一闲下来就去窑子找相?好的。
反正,大部分当兵的知道?,家里是回不去了。
平贼平贼,各地的所谓的,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贼”,只有越平越多,越平越猛的。
战场上,所有官军的士兵,都是被长官拿着刀顶在背上去打仗的,要是没?有督战的,早就不是装死,就是撒腿跑,一溜烟下跪大喊“义军”投诚了。
甚至有的人,巴不得对面据说“茹毛饮血”,但是好歹会给不愿意打仗的士兵一条遣散回乡生路的短发贼打过来,好趁长官自顾不暇,偷跑回家。
自己这样的兵能打仗?老杨头他们能先把自己肚皮都笑破。
好容易赖活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是死在了战场上,就是死在了道?路边,长官鞭子下。
这钱攒着也没?处花,还容易被长官勒索。
不如花在窑姐肚皮上,换一点温存,保留一点幻象划算。
不过,老杨头自己是从不去窑子的。
别的兵找花姑娘“乐一乐”的时候,他也从不参合,甚至会偷偷放了那?些大姑娘。
又吸了一口?鼻烟,冰冷苍白的天地间?似乎都温暖了一些。
他想起,有一次,被其他兵怂恿着去对一个?满眼惊恐的大姑娘“乐一乐”的时候,那?个?女人为了躲避,跌跤在了泥水里。那?样子,一下子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如果他的女人还活着,这么多年,还没?有改嫁,她会不会在乱世里流离,遇到过,遇到过他和?他的战友这样的兵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