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开?工厂,要做生意,那些君臣父子的不死干净,那些在乡村里说?一不二世代盘踞的老爷们不滚蛋,他们怎么找地?方建厂,怎么招得到?家族、宗族中被礼教层层束缚的工人?
现?在应该站哪边,还用问吗?真是傻鸟一个!
李白泉被这蠢侄儿气得脑门疼,拂袖走了?。
第70章 罗刹女(十三)
万里湛蓝, 晴空高爽。
风吹黄金海,稻香百里路。
云南村庄里,正是丰收时节, 却一处小小的战役正打的火热。
寿先生?站在高处,望着那高高的寨子?, 还有那些探头的家丁。对盟军的商会中?人?――以林若山、黎玉郎、陈与道领头的诸人?, 闲说?:“这就是云南最后几处土豪劣绅的据点了。这家听说?还是章家的姻亲, 却没有我先前在广西打的章家厉害。等这几家打下来了,就可以开始盘点土地了。”
丁世豪没有来――那天?即使段融, 都不能阻止他儿子?被判败诉, 还被以阻碍义军公务投入牢中?。而潇湘君子?却无罪释放。
此后, 丁世豪便?对给义军运送军火的商会任务,推三阻四的了。
寿玉楼说?完, 商会的这些盟友里, 听罢, 都只是点头。
最先说?话的,却竟然是一直跟在林若山身后不说?话的一个戴帷帽的女人?。她走了出来,细声慢语:
“他家,土地有多少?”
众人?一时为这柔细女声侧目, 寿先生?却不以为意,仍旧回道:“整个云南, 我们义军调查过, 这些农户平均每户有地十?五亩多, 比大地主少一百三十?倍。你说?,这些大地主有地多少?何况, 这个‘十?五亩’,是加上大地主之后平均出来的。能有十?五亩地的农户, 都不都多,已?经是家境很不差的了。而不少狗腿子?横行一方的土豪劣绅如章家,更?是你纵马百里,都出不了他家的地界。”
说?着,寿玉楼笑道:“先生?怕了?”
女子?听到章家,白纱下的面容,吃惊一闪,把这些数字一一记下。才寒声慢语:“先生?别忘了之前我们的约定才是。只要先生?做得到。小女岂敢畏难而退?我也识文断字,我知道你们缺登记土地的和清点记录罪行的,小女虽是女红妆,但素来博闻强记。也可做一些微薄的登记之事。”说?完,不再开口,退回一旁。
“多谢潇湘先生?。”寿先生?明显已?经认出这是谁,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看远处寨子?里传来青烟,知道已?然功成,忙回身喝道:“兄弟姊妹们,请和我一道去罢!”
便?向几位蓝绸派的盟友一招呼,回身带着义军冲去了。
黎玉郎等商会中?人?,忙叫民工推车推着红衣炮跟上。
林若山这才对那女子?――林黛玉嗔道:“玉儿,你那天?公堂对峙之后,因饱受流言蜚语,又大病一场。缘何跟来?还有你答应寿玉楼的......你......”
他倜傥的眉眼间有一丝郁郁:“寿玉楼这个人?,和我是一类人?。玉儿,别看我们这些人?看起?来霁月光风,实则......”
停了片刻,又道:“战场无眼。义军要做的这些事,更?是不亚于战场的险恶。丁老贼他们如今恨毒了你,不定有什么暗箭伤人?。你年纪轻轻,从前又是闺阁女子?,现在也只不过是徒有偌大文名,从未接触过这种?内政的实务。义军虽然缺人?,但是也未必缺到这地步。如今你名声正响,我看寿玉楼是想让你帮义军做个宣扬。”
“没有大碍。叔叔。我当?时在公堂外,既然答应了,那么,就去做罢。我不是食言之辈。”林黛玉又转移话题:“战场已?到尾声,你们不是只负责清点吗?我就在山下和护卫一起?等着,等你们最后清完再去,就是了。”
林若山是从来拿这个侄女没有办法的。
当?日从公堂出来,寿玉楼十?分欣赏黛玉的胆色,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黛玉便?坚持要跟来。他苦劝不得,也就只好由?她了。
有时候,真?是后悔他一时大意,教这女孩儿流落桂林一事。平白多了万千他看不明白的心思。
只得嘱咐一番,才万分不放心地去了。
一会,那高高的寨子?上,骤然大炮声起?,火烧起?来了。
不知道多久后,高高的杆子?上,蓝绸缎和麻衣挥舞,云南的最后一个盘踞一方,以武力抗争的大土豪,也被攻破了。
…………
黄昏,夕阳,红云。
酒馆,穿褐衣短打的帮工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结伴而来,讨了店家最便?宜的几个铜板一碗兑水的酒,有的站着,大声地说?笑着,有的蹲在门槛上,微醺地遐想。
过了一会,门口蹑手?蹑脚地,来了一个穿长衫,体?型丰腴,面白微须的秀才。
他原东瞅西看,做贼一样,到了门口,见了一群“短褐”,就咳嗽一声,挺胸抬头,微微摇晃着脑壳,背着手?踱进去。
一个满脸麻子?,几块破布挂在上身的瘦帮工,把他绊了一脚,险些跌倒。秀才站稳,咳嗽一声,斥道:“子?曰......咳!走开罢!有伤风化,不像话!”
在这声“不像话”里,原本麻子?该如往常一样地胆怯地往后缩去,今天?,却笑嘻嘻地:“秀才老爷,你怎么不说?‘子?曰’了?”
这读书人?,为了显示自己?高出这些不识字的“群氓”们一等,往日里左一个“子?曰”,右一个“圣人?云”。
小民们对这些“子?曰”、“圣人?云”有天?然的畏惧,往往不敢申辩。
胖秀才涨红了脸:“圣人?之言,高悬君子?胸中?,与小人?多说?无益。”
掌柜的拨了拨算盘:“潘秀才,你还‘圣人?’、‘君子?’的?那今日我可不能再赊账给你了。”
潘秀才唬得忙摆摆手?,不再说?话了,原先挺直的背脊又悄悄地蹑了起?来。但又不服,只拱拱手?,再拍拍自己?的胸脯,瞪大眼睛,盯了满堂哄笑的人?一眼,才红着脸发气地走出门去了。连酒也不买了。
他甫一出酒馆,就见个穿麻衣的青年,显见是义军的,正喝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一把捉住:
“私藏孔孟妖书?跟我走一趟罢!”
便?更?不敢久在街上晃荡,又后悔起?不听夫人?劝告,穿了这长衫出门。连忙沿着墙根急走,灰溜溜地往家里走。
一路上,听了一耳朵关于“寿先生?怒判丁二郎,潇湘女多情悲陌路”的谈资,他走到家门附近的巷子?里时候,还看到义军沿街张贴告示,一边大声地还在喊:“诸位乡亲,凡一切孔孟诸子?妖书邪说?者尽行收缴,皆不准买卖藏读啊!”
“堪媲始皇暴行!”潘秀才这样嘟囔着什么“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到了家里,就见他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他家的小妾阿云正哭哭啼啼地收拾包袱,他那黄脸婆则在一边虎视眈眈。
难道那个醋缸子?又要卖阿云?这可不得了。酒是可以没有的,阿云现在是不能卖的。卖了阿云,和同窗们互相恭维时,说?起?家里一个添香红袖的都没有,只一个醋缸子?老婆。那是要丢大脸的!
潘秀才急急忙忙挤进门去,一把按住阿云的包袱,又对老婆陪笑,低声下气:“夫人?夫人?,阿云何等粗蠢啊!与你怎比得?只是她一向做针线活、浆衣服、刺绣,天?不亮就爬起?来,伺候我夫妻俩从来勤勤恳恳,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你看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老婆登时大怒,揪住他的耳朵:“你个满嘴胡咧咧的!谁要卖她?自己?瞧瞧!”
潘秀才这才瞧清楚,院子?一边,还靠墙站着一个戴蓝绸子?的年轻男人?,生?得温美秀丽,正微微笑看这一出闹剧。